第三十三章(1 / 1)

这场雪一直下到晚上还没有停,开车去赴约的路上因为路况不佳耽误了不少时间,抵达餐厅的时候阿曼达和应聘男生都已经到了。

“抱歉,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久等了。”我朝着男生伸出了手:“阚绪对吧?很高兴认识你。”

阚绪忙站了起来,一手掖住腹部的外衣,一手与我轻轻握了一下:“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付总您好。”

略微寒暄了一番,三个人坐下吃饭。

能看出来阚绪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他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整个人格外消瘦,那身价格不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松松垮垮的。

我了解了一些他的基本情况,而后话锋一转:“阚先生,对于你的学历和能力我都很认可,不过我有两个疑惑,需要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阚绪闻言陡然紧张了起来,他坐直了身体,舔了舔嘴唇,看向我:“明白,付总请问吧。”

“我听阿曼达说,你之所以找不到工作,是因为一些私人感情问题,我对这中间的细节并不感兴趣,只想向你确认一下,这些纠葛会影响到你的工作进展吗?毕竟你也知道,我的公司刚刚成立,一点小风小浪都经不起。”我抿了一口茶,含笑问他。

阚绪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嗫嚅了两下嘴唇,说:“请付总放心,我会做好自己本职工作的,绝对不会给公司拖后腿。”

我点了点头,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还有你的薪资要求,似乎和你的工作能力并不相当啊,如果有什么顾虑可以直接说的,我能帮忙的话一定会帮的。”

阚绪眼中忽然迸出了一点光亮,随后又变成了迟疑,他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因为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我男朋友不赚钱,房贷车贷又都得还……所以工资少一点也没关系。”

我和阿曼达都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后阿曼达率先发问:“你男朋友靠你养着?”

一提起爱人,阚绪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嗯,我不舍得让他在外面吃苦……反正我还有一些存款,养活我们两个人没问题的。”

原来是个恋爱脑啊。

我没想到外表看上去冷静自持的阚绪,内里竟然是个提起男友就浑身冒粉红泡泡的纯情男生。

阿曼达似乎想要劝说阚绪两句,我给她使了一个眼神,她立刻领会,默默闭上了嘴。

等这场聚餐结束后,我打算离开之前,阚绪又向我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他脸庞发红,整个肩膀都在颤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勇气:“付总,我可以提前预支三个月工资吗?”

我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他笑着说:“我想给我男朋友换个新电脑,现在的这台打游戏有点卡了。”

好吧,还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阚绪顺利进入了我的公司,跟我一起承担起了投标文件的筹备工作。

之前傅思行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告诉我隔壁b城有个近百万的项目即将招标,虽然项目不算大,却很适合我这种体量的公司——奈何我的公司刚刚起步,即使我之前经手的项目很多,却没办法拿来作为新公司的背书。

这份投标书做的十分艰难,我和阚绪只能一点一点抠文件,从法律法规到地方政策文件再到招标要求,每一处细节都下足了功夫。好在阚绪是个踏实细心的助理,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帮了我不少忙。

转眼离投标截止日期剩下了不到十天,这天早上阚绪却没来上班,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有人接,这种状态持续到了第二天,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给阿曼达打去电话,确认她也联系不上阚绪后,我翻出了阚绪之前填写的简历,顺着上面的家庭住址找了过去。

阚绪住在一个老小区,楼层都在六层以下,没有电梯,只能靠两条腿走上去。

我一口气上了五楼,对着那扇老旧防盗门上的门牌号确认再三后,抬手敲了敲门。

屋子里明明有很明显的音乐声,却不见有人来开门。

我的心越来越不安,刚冒出打电话报警的念头,门却意外地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不是阚绪,是一张陌生年轻的男性面孔。

他身形高大,赤裸着上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很结实,长了一副非常扎眼的皮囊,是那种会引起全校女生疯狂,但心知肚明他是渣男,不太敢和他接近却又忍不住被吸引的长相。

男生隔着防盗门打量了我一会儿,挑了挑眉:“找谁?”

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他多半就是阚绪提到的那个男朋友。

“我是阚绪的老板,他已经两天没来公司上班了。”

我想我大概明白阚绪为什么会是一个恋爱脑了,以他的段位,被这样一个男人牢牢拿捏住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男生又多看了我几眼,没再说什么,把防盗门打开了。

客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茶几上堆满了各种游戏装备,电视也开着,里面似乎是赛车游戏的画面。

“他在里面卧室。”男生只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一句话,便戴上了耳机,拿起手柄,再次投入游戏世界中了。

我找到虚掩的卧室门,推开,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阚绪,他双眼紧闭,脸红的骇人,嘴唇因为缺水已经脱了一层皮,原本应该盖在身上的被子也全部掉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摸了摸阚绪的额头,比我想得还要烫,更糟糕的是,这种情况不知道已经持续了多久。

心头冒出一团火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情侣,居然能看着男朋友病成这样都不闻不问,这种男人也值得阚绪为他倾其所有。

客厅音响依旧播放着嘈杂的音乐声,我冷着脸问男生:“阚绪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男生像是压根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一双眼睛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双手捏住游戏手柄按个不停。

深吸一口气,我直接抬手将墙上的电路总闸阀门拨下。

电视霎时黑屏,音响也停止了工作,整间屋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男生被我扰了兴致,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他摘下耳机,面色不善地看向我,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我能感觉出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我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你就是这么照顾你男朋友的?他高烧烧得嘴唇都干裂了,你连一杯水都没给他送过?”

男生像是没有理解我说的话,他缓缓眨了两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刚破茧的蝶,片刻之后,他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他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看上去懒洋洋的,声音也透着漫不经心:“男朋友?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是被他包养的。”

“更准确的说,我是个男妓。”

我怔愣住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所以你就是这么对你金主的?”

我没把男生说的话当真,他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是全球限量版,现在市值已经炒到大几百万了,阚绪再怎么恋爱脑,除非卖了他两个肾,不然不可能买得起这条项链。

男生长腿搭在茶几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他非要养我的,当初让我搬来的时候就说好了,衣食住行他一手包了,我什么都不用管。”

我对阚绪恋爱脑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不管怎么样,”我把沙发扶手上的那件卫衣扔到了男生怀里:“先把人送到医院,我开车,你负责把人背下楼。”

男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斜着一双眼睛睨我:“我背他?他也配?”

他这副做派对我而言实在熟悉不过,有钱人家长大的公子哥,十八九岁的年纪,谁都不放在眼里,于他们而言,这个世界一切美好的、有趣的、珍奇的,都应该排着队送到他们手边,普通人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虽然经常出没在他们身边,但和老鼠蟑螂没有多大区别,他们不会也不屑于理解。

我回忆了一下我十八岁时候的模样,的确又狂妄又讨人厌,但还不至于像男生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放弃继续跟他沟通的念头,我走进卧室,摇醒了阚绪,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脖子上,将人扶下了床。

阚绪的情况很不好,我担心再拖下去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犹豫了片刻决定自己送他去医院,好在他瘦得要命,意识也还算清楚,一路磕磕碰碰走到了三楼,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男生套着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双手插兜,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发出了嘲笑:“弱鸡。”

我站直身体,调整了一下呼吸,没看他,打算继续往下走。

见我不理他,男生脸上的嘲弄瞬间消失了,他哼了一声,将阚绪从我手里夺过去,两三下把人甩到了自己背上:“你还是先把你衣服整整吧,腰都漏出来了。”

闻言我下意识摸了一下后腰,果然凉飕飕的,衬衫后摆整个抽了出来,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我有些懊恼,小声嘀咕:“早上出门太匆忙,忘了穿衬衫夹了。”

男生忽然踉跄了一下,接着停下脚步,扭头瞪了我一眼,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耳根通红,顿了半晌才恶狠狠道:“你就不知道过来帮我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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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阚绪送到了最近的一家私立医院,这家医院的负责人认识我,体贴地送上两杯热咖啡:“付总,您不要着急,我们已经安排医护人员去检查病人情况了,很快就会有反馈的。”

我啜了一口咖啡,微微侧过身子去看男生,他只凑近嗅了嗅咖啡的香气,接着便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我喝不惯蓝山,给我换其他的。”

跟父母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小少爷,以为全世界都会像他的父母、家中的仆人、趋奉的朋友那般予取予求。

这样可不好。

面对负责人的迟疑,我只露出了一个微笑:“没事,不用理他。”

男生重重扔下杯子,双手抱胸,往沙发里一靠,发出了一声震天响的“哼!”

真好玩啊,就像小时候外婆给我买的福娃玩具,只要拧一下他头顶的发条,他就会说出一长串祝福话——只要惹这位小少爷生气,他就会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跟会算计的人打交道多了后,我反而更喜欢男生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有种缺失了脑子的美感。

我端起杯子,遮住了嘴角的笑。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病毒性肺炎,好在送医不算太晚,情况还没有糟到一定程度,只需要好好打针挂点滴,十天半个月就能出院。

得知这个结果后,我的心放下又悬起,阚绪没事固然好,可需要休息十天半个月……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投标书他没办法再参与。

一想到下午还有两个会,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你留在这里看着他,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医药费我已经签过单子了,之后再有什么花费直接划在我的账上。”我揉了揉眉心,嘱咐了男生两句。

“你什么意思?”男生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拧眉盯着我:“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无奈道:“这里有单独的休息室,你在这休息也是一样的,万一阚绪有什么意外,你还能帮忙看着。”

男生脸上露出了屈辱的表情:“你拿我当什么,陪护?”

我不打算顺着他的思绪继续闲扯下去,索性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男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

对方阴沉着脸不看我,我把名片放在了茶几上,起身往门外走。

刚走到医院外的长廊,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长廊外种着连片的山茶花,或许是因为前几天那场雪,整朵整朵或粉或白的山茶从花枝坠下,铺满了地面,因为太过美丽,所以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我看着追出来的男生,心底生出了几分困惑,还没开口,就听到对方大声念出了我的名字。

“付观宁,”男生说完,停顿了片刻,而后又道:“我叫方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