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月亮悄然升上夜空,宴会终于正式开始。

花园正中间搭建了一个半米高的舞台,这是付培生玩惯了的把戏,站在台上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再树牢他儒雅淡然的形象。其实在场的人没有不熟悉他的,也不知道他反复演这一出是为了给谁看。

今晚来参加生日宴的大多是付培生的老朋友,还有一些生意场上的伙伴,年轻面孔反倒较少。

这些老油条都知晓了我被踢出付氏集团核心圈的事,一改往日的态度,只围着付音存插科打诨。

我端着香槟,静静看着付音存左右逢源的样子,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待会上台要说的话,视线不自觉开始涣散,直到看到了董薇——付音存的母亲,被一群贵妇围在中间,所有人都在欣赏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她们脸上流露出的羡色成了最好的养分,将董薇这朵原本黯淡无光的蔷薇滋养出了鲜丽的艳色。

我仰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然后掏出手机给阚绪发了个定位,让他半个小时后来付家接我。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我缓步走上了台。

“大家晚上好,我是付观宁。想必大家也都听过我的名字,今晚在这里,借着我父亲生日宴的场合,我要向大家宣布两件事。

第一,从今天开始,我将辞去付氏集团顾问一职,另外,之前我在付氏集团所持有的股份全部转卖给了付音存先生,换句话说,从今以后,我和付氏集团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话筒的质量并不算好,间或掺杂着刺啦的电流声,不过没关系,我确信台下众人能够听清我的每一个吐字。

“第二件事,我母亲江明月女士去世之前留下了不少遗物,这些东西都被董薇女士和付音存先生私吞了,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还得麻烦您二位把我母亲的遗物还给我。”

我的话音落了地,台下立时静了下来。

“观宁,你这孩子……”董薇原本红润的一张脸变得惨白,她嘴唇翕动着,好半晌才发出刺耳的叫声,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赶紧噤声,缓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这是你爸爸的生日宴,不要胡闹了,快点下来!”

我只是笑,说实话,能看到h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表情一致地瞪圆眼睛、张大嘴巴,实在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体验。

付音存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他嘴角噙着僵硬的笑,上台拉我,想要把我拽下去:“哥,别闹了,”一面又转头跟台下人解释:”大家别介意,我哥喝的有点多。”

见我不肯乖乖按照他的意愿下台,付音存一把揽住我的腰,半抱半扯,一副誓要将我撵下去的姿态。

他这副样子,说真的,实在狼狈的有些可笑。

“付音存,差不多行了,”我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带着几分怜悯,他停下了动作,怔愣地看着我。

付音存的嘴角还挂着新伤,即便用遮瑕盖住了,在灯光下仍旧能透出几分青紫,这让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蛋多出了几分狰狞。

“我手机里还有你当初发给我的信息和照片,要不要让大家都看看,你是怎么用我母亲的遗物威胁我的?”我笑着问他。

付音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应对,然后开口道:“哥哥可能是误会了,我没有威胁的意思,胸针的事我也说清楚了,是在一个私人展上看到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妈妈更不知情。”

“哦?那这个呢,你要怎么解释?”听完付音存的狡辩,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哥,你母亲留下来的遗物都在我手上……”

那声线与付音存别无二致,重合度高到了连他母亲都没法反驳的程度,台下的董薇很快嚷嚷了起来:“观宁,别人说你心思深、不好亲近,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居然这样防着我们,一家人哪有偷偷录音的……”

“够了!”一直没有出声的付培生打断了董薇的喋喋不休,他厌烦地扫了女人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到了我身上。

我不自觉挺直了腰杆。

付音存却在此刻贴了上来,在我耳边小声道:“差点就被你唬过去了……这不是我的原话,哥哥找了别人模仿我的声线伪造录音?”

我略感意外,掀起眼帘瞥了付音存一眼,他似乎有些得意,自顾自道:“我和哥哥的每句对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可骗不了我。”

我懒得理他,只看着付培生缓步走上台。

付培生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我却知道他此刻心情定是不悦的,毕竟是自己的生日宴,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搞砸了,宣扬的还是家族见不得人的秘辛,换谁都会不快活。

“观宁,差不多就行了,你母亲的遗物是我让你薇姨收起来的,跟她和音存都没有关系。”付培生的声音平静得有些不像话。

“你当时年纪还小,明月留下的遗物又都是值钱的物件,原本想着等你长大后再还给你,一来二去就耽搁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缺钱了可以跟我说,没必要闹这么一出。”

有寒风从衣领袖口钻进了我的身体,我冷得牙齿打颤,手脚冰凉。

我看着付培生的脸,忽然之间觉得无比陌生,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见从自己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不是什么大事……”

当初我知晓董薇弄丢了我妈妈的遗物,立刻从学校跑回来,在付家大闹了一场,如果不是付培生拦着,我真的有可能直接掐死董薇,当时付培生是怎么做的来着?哦对了,他护着董薇,说她不是故意的,让我不要计较。

“付培生,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明明亲眼看到我流干了眼泪,高烧烧得浑身痉挛,你明明看到我跟付音存母子拼命,胳膊被董薇抓得稀烂。从头到尾,你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声不吭……我差点丢了半条命!

你居然有脸说什么等我长大,我今年二十五了,我妈妈的遗物呢?你打算等我长到多大再还给我?付总,您够有钱了吧?怎么这些年吃软饭吃习惯了,我妈活着你吃她,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吃她?!哈哈哈,我真是开了眼界了,这世上居然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一记耳光落在了我的左脸颊上。

付培生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他终于不演了,不,应该说他终于演不下去了。

这个男人居然会是我的父亲,这个地方居然会是我从小长大的家……

我连连向后退去,跌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付音存从后面抱住我,我仰起头看见了他那张仍旧在笑的脸,是的,他的确应该笑的,胜利者摘下的果实滋味一定很甜美。

付音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他紧紧箍住我的肩膀,将我往他胸膛中嵌。

“哥哥……”他嘴唇一张一合,在同我说着什么。

但我已经听不见了,此时此刻,我只感觉到了后腰被什么又热又硬的东西抵住了。

付音存像一只披着人皮的猪狗,在众人面前对着我发情。

大而圆的月亮依旧高高地挂在空中,完美到近乎虚假,空气中传来了夹杂着汗液和香水的人肉味,所有人又重新举起了酒杯,笑容回到了他们脸上,他们说着、笑着,那笑容声音离我忽远忽近,最终模糊成了一团,将我笼罩在其中。

好荒唐的晚宴,好荒唐的一群人,最荒唐的是我的家庭,我从没有一刻庆幸妈妈过世的早,否则当她看到付培生、董薇、付音存这一家三口的模样,会不会怀疑自己和一群畜生纠缠了半生。

她的枕边人是从哪一天悄然变成了这副模样?面目丑陋而狰狞的怪兽套上了人皮面具,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人类的舞台,开始了永不停歇的表演,就像在此刻,付音存亢奋地瞳孔放大,眼中的欲望几乎要喷薄而出,却还能装模做样的将我扶下台。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付家宅院的大门,怎么找到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车,怎么掏出了车钥匙。

有人跑过来按住了车门,付音存看着我,似是满脸担忧:“哥,你喝了酒,这样开车回去我不放心。”

我被他堵在车门前,胸口憋闷的难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到底还是不死心地问出了那句话。

“付培生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为了给你解围,还是……”

付音存又笑了,他一点一点凑过来,嘴唇附在我的耳垂处,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哥哥真是太可爱了,到这个时候还没弄明白吗?当然是真的了。”

我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重重垂下了头。

像是失去了所有感官,很久之后,我才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舔舐我的脖子,下一秒,面前的男人被用力扯开,我听见了一句粗鲁的国骂。

方涉川将付音存按在了地下,一拳一拳狠狠砸在了付音存的脸上。

我终于清醒了过来,却没有意识到眼前是什么情况,直到付音存反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我才冲上去分开了他们。

“你白痴啊,就站在那里给人吃豆腐!”方涉川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颈,那里湿黏一片,似乎还有几个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