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隔几天进行高等级学生的召集是件不算常见的事情,这次是诺玛的短信通知而非警告铃声的呼叫,因此在座的a级学生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前几天的紧张。

但很显然,几天前行动的失败依然给他们留下了严重的阴影,并没有人交头接耳。学生会和狮心会沉默地分列两边,仿佛中间隔了楚河汉界。

但楚子航不在里面,恺撒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又一圈,他隐约感觉楚子航的缺席另有深意。

施耐德教授播放了一段视频——确切的说是个ppt。

视频里讲述了一个他们都没听说过的混血种组织,从描述来看这个组织简直恶贯满盈,他们信奉血统,但轻视言灵,他们认为言灵在对上龙王时的用处微乎其微,要想将龙王斩杀,唯有力大砖飞。

他们还是严格奉行精英教育的组织——和密党的精英教育还不同,组织里的孩子如果不能成为精英,那就只能论为蝼蚁。

据说被组织培养的孩子自小在斗兽场一样的环境中训练、学习,经历重重的竞争和考验。有无数的孩子在这期间倒下,更多的,被竞争对手踩在脚下。

最后每一组只能留下一个孩子,早早的双手沾满鲜血,踩着同龄孩子们的尸体踏上金字塔的塔尖。这才是“组织”所认可的所谓精英。

“难怪他们成不了气候。”恺撒第一个吐槽,随后的学生会成员们跟着附和。

这些血统优秀的孩子在密党里即便不会被当成宝贝对待,也能享受到作为屠龙预备军的善待和良好的教育。但在“组织”里,他们却成了他人的垫脚石,被无情抛弃的消耗品。

这样极端的教育出来的即便能力上很强,恐怕精神上也是个十足的疯子了吧。

恺撒这样想着,眼前莫名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猛地摇了摇头,把不速之客从他的脑海里驱赶出去。

“现在,这个组织对我们伸出了橄榄枝。”

施耐德教授的这句话点燃了全场的寂静,学生们纷纷发出抗议,中心无外乎是这样一个不把人当人的组织没资格成为同盟,还有就是混血种的命也是命之类。

施耐德教授清了清嗓子制止了学生们的话。

“与此同时学院正在开校董会,他们叫了楚子航作为我们密党年轻一代最强者之一的代表,他会和组织派来的他们的王牌切磋一下,判断是否有合作的可能——恺撒你先坐下,如果校董会同意了合作,那位王牌将会被派到卡塞尔来进行一段时间的交流,你有的是机会和他比一比。”

“他们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如果所谓的王牌连楚子航都打不过,也太逊了吧?”随着红发女孩的调笑声,学生会的a级学生也都笑了起来。

但狮心会那边则对此不太认同了,兰斯洛特站起身震声说:“什么叫做’连楚子航都打不过’如果我对中文的理解没错的话,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会长很没用吗?”

苏茜坐在他旁边扯他的袖口,向诺诺投过去一个尴尬的眼神。

另一位狮心会干部帮腔道:“那这样你们的会长连去会一会对方的资格都没有,是不是说明你们的会长连我们的会长都打不过呢?”

图书馆里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了,双方都群情激愤,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进行一场群殴。

楚子航从来没想过还能在学院里见到路明非,特别还是——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在校董会上。

路明非显然关注不到他的心情,事实上楚子航一出现他就像是一条大狗狗一样甩着尾巴贴了上来,就差口水流了一地了。

在座的校董们显然也没想过这样的发展,特别是路明非小姑娘一样摇晃着楚子航的胳膊说:“我就是为了师兄才来的,我特意跟上面申请的,我真的太想见到你了!”

楚子航不得不摸着他的头安抚他,感觉跟安抚一条大型犬也没什么区别,路明非的头毛摸起来也算柔顺,跟狗狗的皮毛也有点相似。

如果不是楚子航平日里的人设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杀龙王,恐怕现在校董会就要给他按个通敌的帽子拉出去了。

“这,还能比吗?”

一个年轻点的男性校董轻声问。

“我打不过他。”楚子航直言。

“那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了,你们得认真打一场!”

“多认真?”路明非从楚子航的怀里探出脑袋,“我对师兄可下不了死手,你们得换个人来。”

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咳嗽声和小声的惊呼声在小房间里回荡。

“你不能对任何人下死手,我们这里是学院,不是竞技场,我们和你的组织是同伴,不是对手。”校长终于发话了,灰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副校长示意楚子航把路明非带走,门关上前还能听到校董们七嘴八舌表示不赞同的声音。

“那是个疯子!”

“学院里不能有危险分子!”

“我不赞同和那个组织合作。”

他看了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一眼,路明非确实有点疯,确实也很危险。

但混血种谁不是疯子?高血统的混血种谁不危险?

至于那个组织,楚子航冷下脸。以他的能力完全不能带路明非离开那个鬼地方,但如果有密党的帮助或许可行。

他抬起路明非的脑袋,对上爱人湿漉漉的眼睛,低声说:“听我说,你到学院之后”

校长带着大大的笑容走进图书馆,楚子航跟在他身后,但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紧跟在楚子航身后的黑发男人身上。

男人和楚子航差不多高,穿着休闲装,身上披着的——很显然是楚子航的校服外套。

看来胜负已见分晓,学生会的成员们向敌军投去嘲笑的眼神。

校长清了清嗓子,依然保持着笑容,看起来倒有点让人害怕。

他拿起话筒,激情澎湃地发言:“诸位a级以上的学员们,我很荣幸的向你们介绍卡塞尔历史上第一位交换生,来自于我们的兄弟组织,他将在学院进行为期起码一年的交换学习,我希望你们可以和他相处愉快。”

男人似乎不太喜欢这么多人的视线,低着头就要往楚子航身后钻。楚子航低声对他说了什么,伸手又把男人扯到自己身边。

“顺便一提,虽然没有进行3ce测试,但根据他的体检报告,我们初步确定他的血统评级为s级!”

校长的话音刚落,就连学生会成员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上一次卡塞尔出现s级学生还是在一百年前,在座的所有学生血统评级都是a,这意味着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血统高过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那么,今晚就是你们年轻人的时间了,就在这开个party吧!孩子们,要以最高的礼遇热烈欢迎你们新的同伴,让他感受到我们的热情!”校长抬手做了个举杯的姿势,和施耐德教授一起走出了房间。

山中无老虎,猴子们就要开始争大王了。在座的学生们对着男人虎视眈眈,眼神几乎要将人撕碎。

楚子航拍了拍男人的后背,男人终于挺起胸抬起头。

映入在座所有人眼帘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国男人的脸,黑头发黑眼睛,只有直起腰来比楚子航还高出点的身高算得上出彩,也仅限于在本国男人中。

“自我介绍一下”楚子航说。

男人挠头,开口道:“哈喽大家好,我叫路明非”他半天说不出下面的话,求救般地看向楚子航。

楚子航接过他的话,“十八岁,中国人,血统评级你们都知道了,言灵目前是未知。”

“我在组织里的代号是零号,你们也可以这么叫我。”

路明非补充道。

红发女孩噗嗤一声笑了,“这不巧了,我们这里也有一个零号。”

路明非眼前一亮,继而眉开眼笑,“那可真是太巧了嘿嘿嘿。”

学生们纷纷和亲友对视,众人脸上皆是“这怕不是个傻子”的眼神。

楚子航叹了口气,扬声道:“我在这里要求狮心会的成员对路明非的身份保密,更不要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和他接触。”

狮心会的全员应“是”,而学生会的成员则等着自家的会长发号施令。

恺撒自男人开口之时就一直保持沉默,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唯一清楚的那晚那个男人的身体特征,甚至在听到那熟悉的声线时他的身体都起了反应。

他沉默地抬起头看男人的脸,而对方甚至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楚子航看起来不打算等他开口,自顾自地向着全体发言:“路明非不太适应人多的地方,欢迎会什么的就免了吧,大家可以走了,恺撒、陈墨瞳和零留下,你们三个和路明非是下一次中国任务的执行成员。”

在场又有人要坐不住了,“为什么让一个外人来执行任务?”

“这个人的血统真的安全吗?”

“安静”,恺撒沉声说,他始终盯着路明非的脸,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一点也没有危机意识,还是根本无视了他的存在,直到现在路明非才终于第一次和他对视。

路明非向着他眨眨眼,眼神甚至有点迷茫。

“校长和校董会都认可了他,允许他以学生的身份进入学校,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就算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也该是我们这些要和他组队的人。”

楚子航,甚至诺诺都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恺撒觉得憋屈,他当然也并不想帮路明非说话,只是他一向对事不对人。但是他肚子里憋了一把火,他现在还在忍着不冲到台上给路明非一拳。

众人陆陆续续地散去,诺诺轻快地蹦跳着到台前,示意零跟着过去。

“这就是我们的零,是不是很可爱?”

路明非低头看女孩,连连点头。

零言简意赅地开口:“你好”

“你好你好,你大名就叫做零吗?那你们还是叫我路明非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搞错叫的人是谁。”

路明非一本正经的回答,倒是让诺诺又笑弯了腰。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小学弟?比某个木头——”诺诺瞟一眼楚子航,“还有某个情圣——”视线转向冷着脸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的恺撒,“要更像个人!”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骂人,也有些像是在阴阳怪气,但在诺诺这里可以说是一句高规格的称赞。

“我是诺诺,不要问姐的大名,姐只是个传说。”

红发女孩潇洒地伸出手,路明非乖巧地伸出双手去握住。

眼神从高挑的女孩又转向矮个子的女孩,路明非不禁赞叹道:“师兄你怎么没说过你们学校有这——么多的美女啊。”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伸手把路明非的双手扒拉下来,作势要给他一个肘击。

路明非习惯性地接下这一击,继而握住楚子航的手肘,向上一推,两个人居然就这么打了起来?

小打小闹在几秒钟后胜负就见分晓,路明非把楚子航按到地上,但贴心的垫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在他后脑。

诺诺一脸吃瓜的表情,就连零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没人管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恺撒的脸色越来越黑。

刚刚路明非叫楚子航什么?他宁愿怀疑自己的耳朵。

路明非压在楚子航身上,眼神深情款款。

“师兄你别误会,我就是奉承一下学姐们,你知道的,她们再漂亮也和我没关系,我的心里只有你。”

楚子航无奈地闭上了眼,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开我。”

路明非闻言乖乖的起身,伸手又去把楚子航拉起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小魔女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我刚才就很想问,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我们高中在一个学校。”楚子航说。

“我是师兄的男朋友!”路明非仿佛很自豪地说。

在屋里安静的一瞬间,一声“噼啪”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苏茜站在门口,地上的笔记本电脑显然是自她手里摔落下去的,她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楚子航,一脸受伤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楚子航表情一沉,诺诺同情地看着他,同时注意到路明非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眨着眼睛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苏茜转身跑开了,隐约能听见走廊里回荡着女孩的抽泣声。

“我觉得她需要一个解释。”

“我出去一趟。”楚子航很抱歉地开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诺诺。”事实上在场的三个人一个三无少女,一个楚子航的死敌,似乎只有拜托诺诺才是最佳的选择。

“没问题”诺诺拍拍路明非的后背。

但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男人似乎对此并不满意,他揪住楚子航的衣服下摆,湿漉漉的大眼睛露出有点委屈的眼神。

“师兄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青铜与火之王,我的言灵对他无效,学院不打算派我去。”

楚子航耐心地给他解释,像是父母安慰有分离焦虑的人类幼崽。

“可是,可是我就是为了见你才来的。”路明非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十足十的一只被主人推开身边不许贴贴的大狗狗。

楚子航不得不揉了揉路明非的脑袋,被摸头的人哼哼唧唧,还真的很像是幼犬的叫声。

诺诺猜测恺撒会是一幅没眼看的表情,她很感兴趣地看过去,但只看到男人发青的脸色。

到底是楚子航的人设崩塌,还是路明非的过于与众不同才使得他露出这副表情?大概二者兼而有之。

那边楚子航终于哄好了路明非,向诺诺示意了一下才离开。

路明非的情绪依然很低落,诺诺决定主动和他搭话。毕竟有谁能拒绝一只大狗狗呢?没有人!

“给你介绍一下恺撒。”诺诺向着身后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的男人招了招手。

“他比楚子航还大,你可以叫他大哥。”

路明非抬头朝着男人看过去,视线从男人的发顶一直向下到脚下,又从脚下一直向上到头顶。

然后他就像定住了一样不动了,瞳孔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震惊的事物。

恺撒心里一沉,这个男人,只是通过眼睛的判断,就能把他和那天晚上的人联系在一起吗?他不会自欺欺人说那天晚上路明非入侵的目标就是他,但只要想到路明非是把他错认成了楚子航,他就想死。

“你们不会也认识吧?”诺诺开玩笑说。

路明非回过神来,慌张地退后一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认识,完全没见过。”

恺撒咬牙切齿,回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路明非。”

但诺诺总感觉那三个字的人名被恺撒读的更像是报出仇人的名字。

她同情地看了小师弟一眼,这才刚见面就被恺撒盯上,又是跟楚子航关系特别的人,怕是这一年里恺撒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恺撒没想到的是当晚路明非就敲响了他宿舍的房门。

打开房门的时刻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次还记得不应该走窗户。

路明非拎着个纸袋子,扭扭捏捏地朝他递过来。

“这是,这是药,我们平时训练的时候用的,止疼还有对于伤口愈合都有很好的疗效。”

恺撒怒极反笑,“你忘了你上次来拜访已经是一个月以前了?就算真的留下了什么伤,还有现在上药的必要吗?”

路明非缩回了手,垂下头低声说“对不起”

妈的,恺撒低声骂了一声,伸手把男人拉进屋里。要算账也好,要杀人灭口也好,都得是在无人的地方才行。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还是问了一句,诺顿馆的安保原本就很强,上次的事之后他又加强了人手和训练。

“从走廊的窗户那里”路明非如实相告,恺撒在心里叹气,心想明天就把诺顿馆里所有的窗户都换成加强的钢化玻璃。

“你怎么那么喜欢走窗户?”他其实没想跟路明非寒暄,他早就演练了无数次怎么干脆利索地割断对方的喉咙,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职业病吧”,路明非挠头说,“我最擅长的行动方式是潜入,走窗户还是里面最简单的一种,你的安保强度还不至于我用更费力的方法。”

这人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找茬的?恺撒忍无可忍,反手把男人按在墙上,从衣袋里掏出匕首,抵上男人的喉咙。

路明非的手抽动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的要反抗,但最终还是没有剧烈的动作。

“你觉得只是道歉就能把你对我做的事一笔勾销吗?”

“我其实感觉有点不对来着,”路明非皱起眉头,“但是我为了腾出假期连轴转了七天,那时候就算我想要思考,也想不出什么了。现在想起来我确实有点太着急了,因为我实在是太久没见到师兄——”

“闭嘴!”恺撒低吼,将匕首压得更紧,“别提那个人。”

路明非闭上嘴,真诚的睁大双眼和他对视。

就算杀了这个傻子,感觉也改变不了什么,恺撒头一次感到如此深的无力感。

“你不怕死吗?”他问。

路明非微微摇头,脖颈处被匕首的刀锋划过出现一条渗血的痕迹,恺撒下意识地将匕首退开一些,但马上又懊恼这一不经大脑的举动。

“怕死的人是不会变强的”路明非依然和他对视,但眼神似乎已经飘向了远方。

“我不怕死,但我怕死的憋屈,我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活着,也为了那些曾经的伙伴活着。”

恺撒陡然想起视频里的斗兽场式教育,路明非显然是经过这样的教育并且存活到最后的佼佼者,他口中的伙伴,有多少人正是死于他之手?

“我要在战场上死去,哪怕断了手断了脚我也要上战场,因为那是我的使命,是我存在的意义。”

恺撒摇头放开了钳制男人的双手,路明非不见得是个疯子,他更像是那个组织打造的人形兵器,残酷的斗争不过是这些兵器的制造过程。经过重重筛选和有意改造,最终培养出来的就是这些毫无常识,缺乏人性,除去杀戮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一具人类空壳,内里没有血肉,只有一颗跳动着的怪物的心脏。

本应该是这样的,但路明非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如果不是亲自体验过,恺撒不会意识到这之中的违和感。

那个暴风骤雨一样的夜晚,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做爱,像是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像是动物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交尾。

路明非吻遍了他身上的每个地方,或轻或重,绵密的细碎的吻,吻到他浑身发软,头重脚轻地倒在床上。

到后来恺撒的嗓子都哑了,路明非根本不放他去喝水,就连他想要逃开都被揽着腰捉回来。路明非也不忙着做什么,只是断断续续的吻他,夹杂着几句低声的情话。

即使已经知道这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但改变不了的是那一刻恺撒的感受,他真的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而不是被用来发泄欲望的工具。

一个冷血的人形兵器会懂得什么是爱吗?

一个怪物会懂得什么是爱吗?

他现在也有点拿路明非没办法了,既想要按着这个混蛋打一顿,又怕不知道什么举动又戳到了对方的反射弧,他可不希望那天晚上的事情重演一次,虽然这次路明非没有认错人,这样的事并不可能。

“我会对你负责的。”路明非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负什么责?”恺撒觉得好笑,“你要把楚子航甩了和我交往吗?”

路明非却愣住了,“当然不行——我是说,我可以从别的方面补偿你,比如在下面的行动中保护你的安全之类的。”

“如果龙王给了我一刀,你会替我挡下的那种?”

路明非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很擅长的,我最高记录是在失血76%的情况下完成行动任务,组织里还没有打破我记录的人呢。”

“用不着”,这话听得恺撒很不舒服,这什么破组织,不把人当人看。之前在图书馆里听见有人喊“混血种的命也是命”的时候,他还觉得搞笑,但现在看来这个组织即使对待他们培养出的尖子生依然冷漠苛刻,比童话故事里的继母们都要恶毒。

但路明非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不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的意思,他挠着头一脸的苦恼。

“可是我的上司跟我说过,我们最应该追求的是权与力,爱情什么的是傻子才会在意的东西,只是因为太孤独了有的人才会找个人陪伴。我觉得我在战场上的价值应该比作为恋爱对象的价值要高多了才对,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恺撒又想笑了,路明非一没常识,二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莫名的有种要在这段相处的时间内纠正傻孩子脑袋里的各种不正常想法的责任感。

“别傻了”,他倨傲地回答,“我对你没兴趣,就算你甩了楚子航再来追求我也只会失败。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事实上你最应该保护好你自己,如果你在我们这里出了什么情况,你那个狗屁组织搞不好会以此为借口向我们发难,你也不想因为你而起争端吧?”

路明非连连点头,并没对恺撒用来形容组织的贬低词汇发表意见。恺撒心想有时候人傻了点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反而更不容易被洗脑,路明非似乎对那个组织并没有盲目的崇拜和过强的集体意识,这是好事,说明他陷得还不算太深,还有被捞出来的可能。

学生会还是给路明非安排了欢迎晚会,恺撒提出来这件事时诺诺皱起了眉头说恺撒你不要刁难他,你这么找他的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楚子航,把他当成情敌呢。

恺撒很不明白欢迎晚会怎么就成了刁难和找茬的含义了,他可是很大度的对路明非之前的冒犯既往不咎———换成任何一个人来他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退步,甚至算得上是牺牲了!

他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就连之前诺诺因为他身上的吻痕毫不犹豫地把他甩了都没有现在更委屈。

话说,这两件事,貌似是由于同一个人的原因来着?

恺撒感觉自己拳头又硬了,好不容易被压下来的火气又起来了。路明非不是说自己很能抗吗?他对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挨一顿打也不算什么吧?

就是搞不好打不过,恺撒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按道理来说以他们的体型差他光靠体重就足够产生压倒性的优势了。要论技术,路明非也不见得比他高出多少。

这么说来他真得找路明非切磋切磋,找出原因来,或许就能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时间回到现在,恺撒选择据理力争。什么好的前男友就该像死人一样,这个尸我非诈不可。

“我是为了表示对他的欣赏和认可,才决定举办欢迎晚会的,怎么会是要刁难他呢?”

无视诺诺眼神微妙的连连摇头,恺撒补充道:“现在他和楚子航的关系还只是一部分人知道,但早晚会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我现在不明确表态,传闻是不是就会变成我因为楚子航的原因和他交恶了?我可不想平白背上这样的骂名。”

他的提议因此获得了学生会几乎所有部长的赞同。

晚会上路明非迟到了一会,不合身的西装显然是芬格尔借给他的。

“你没有提前告诉他要穿正装?”诺诺问他。

“额,忘了”恺撒一时觉得有点尴尬,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他还真不是故意的,这些天他只想着怎么才能报那一夜之仇,再加上安排训练,调度资源,确实有点疏忽了。

“我猜你也没告诉他要邀请舞伴。”

恺撒更加心虚地移开了眼神,只听到女孩的一声叹息。

但他还是嘴硬道:“要说舞伴,他肯定去叫楚子航过来了。”

因为楚子航表态不打算大张旗鼓的迎接路明非,恺撒更想把自己的态度表现的明确点,最好借机把路明非拉进自己的阵营——或者至少让外人认为路明非在自己的阵营。

这样的想法一部分是出于和楚子航较劲的心理,另一部分是出自他自己对路明非的兴趣。

谁承想出来这样一个岔子,好在路明非是个心大的,换成个心细的搞不好也会觉得恺撒这是在找他麻烦了。

诺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自己出去救场,不过她的身份属实有点尴尬,哪怕像她这样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孩也觉得不太合适。

好在这时候零的出现及时救了场,恺撒听到她踩着高跟鞋直奔路明非身前,女王范十足的对路明非说“邀请我跳舞。”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舞台中央的男女上,路明非点了点头,退后一步,挺直了腰。

随着弯腰伸手的动作,他原本在众人目光下畏畏缩缩不知所措的神情在转瞬间发生了变化,简直可以说是变了个人一样。

女孩的小手搭上他的手,男人的腰挺得笔直,颓丧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稳重和自信。

零原本就很漂亮,今天更是难得的打扮过了,恺撒心里希望她有这样的表现不是为了路明非,一个有恋人的男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值得去追求的,更何况是她这样优秀的女孩。

舞池中旋转的男女有着恰到好处的身高差,换成恺撒的身高搂着零就像是爸爸带孩子了——绝没有嘲笑她身高的意思。

女孩白金色的头发在吊灯的光照下闪闪发光,随着舞动而摇摆的样子像是流淌的夜光。

她轻盈地旋转,舞动,跳跃,像是蝴蝶,又像是密林里舞蹈的精灵。而路明非只是稳稳地扶着她,仿佛她攀附着的枝干,是保护者,而不是控制者。

恺撒不能理解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明明路明非有高到让人产生危机感的龙族血统,有着可以体会到的强大战斗力,但莫名的给人一种亲和感,甚至安全感。

舞池里的所有人都为他们两个让路,欢迎晚会的目的算是变相达到了。

恺撒也差点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在晚会的最后邀请路明非加入学生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路明非为难地耷拉着肩,“我只在这里待上一年,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了吧?”

恺撒挑眉,他既然敢问出来这句话,自然是有自信路明非不能拒绝,他手上可是握着路明非的把柄的——当然,也是他自己的把柄,这种事说出来,有谁会信他不是自愿的啊?就算打不过,难道跑不掉吗?不反抗自然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对于受害者有罪论,他一向是会严厉驳斥的,但这话,他居然没法反驳。

回过神来,恺撒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算好看,因为会场一片安静,甚至有人在小心地看他的脸色。路明非的表情也很尴尬,但到底还是没露出松口的态势。

恺撒只能拿出杀手锏,也不知道路明非的笨蛋脑袋听不听得懂暗示。

“如果你愿意加入学生会,诺顿馆的大门会始终为你敞开,当然如果你不想用走大门,那么窗户也会为你开着。”

这话听起来是个热情的邀约,带着点俏皮的味道,也不算不符合恺撒的风格。但对于路明非,那就多了一层不为人知的含义了。恺撒满意的看到路明非接收到了暗示,仰起头看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诺诺看了眼恺撒,又看了眼路明非。恺撒隐约听见她的喃喃自语:“诺顿馆有那么吸引人吗?这孩子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青铜城行动四人组拉了个小群,恺撒作为组长可以自行安排几个人的训练时间。

学院只给路明非安排了基础的课程,事实上教授们对路明非这个新学生非常头疼。要说他懂得多吧,他在某些方面的常识匮乏程度让人震惊。要说他什么都不懂也有失偏颇,事实上他的知识面还算广泛,甚至对一些相当冷门的内容有了解,特别是对于一个除了两年高中就再没正儿八经上过学的人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奇迹。

至于恺撒,他觉得路明非只是大脑异于常人,不是说血统越接近龙族,混血种的身体和思维也会更像龙类吗?这样就可以解释路明非的体能为何远高于普通混血种。但一想到难道龙王也是这类脑里缺根弦的生物,他属实有点绷不住。

学院里想要找路明非麻烦,哦不,是想和他切磋一下的人还真不少,如果不是已经领教过路明非非人的实力,恺撒绝对是打头阵的那个。当然并不是他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就受挫到了不敢再次向路明非发起挑战的程度,他自然是想着早晚有一天能把这个臭小子按在地上一雪前耻,想得他牙都咬酸了。比起能力路明非更可怕的还是他那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脑回路,有什么人会先跟人打上一架,然后再和对方打炮的吗?逻辑何在,意义何在,还是说他之前和楚子航就是玩的这种古怪的床上游戏?妈的,一对变态!

他强迫自己转移了思路,再这样想下去他和路明非必须得死一个,不然这事没完!为了拦住学生会那些要去送死的家伙们,他不得不效仿楚子航下了死命令,这种一刀切的方式其实是他最不喜欢的,没想到有一天他也成了死板无趣的领导人。

对于他主动和路明非拉近关系的做法,弗罗斯特表示了赞成,虽然他并不认为路明非是恺撒多么强力的对手,但作为一个难以预测的变量,一个与神秘组织联系的钥匙,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安心。

为此弗罗斯特特意给恺撒捎来话说,务必把路明非安排在他身边,最好能住在他宿舍旁边,甚至是一个宿舍都行。后半句多少有点夸张的意思,谁不知道恺撒最不喜欢和别人分享住所。恺撒当然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叔叔还是一如既往地缺乏幽默感。

对于搬进诺顿馆住,路明非当然是拒绝的,而且是强烈拒绝,几乎跟个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不愿意,坚决要去和楚子航一起住。本来恺撒也并不怎么想要他住到自己旁边,他还不乐意呢,要说把这烂摊子扔给楚子航,恺撒是十分支持的,如果不能和这个心理年龄三岁的笨蛋计较,那就只能把责任都推给楚子航了。况且非要说的话他自己和他卧室的窗户之所以遭遇飞来横祸,不也是楚子航对路明非管教不力的责任?楚子航是罪魁祸首,这话不假。

奈何楚子航一如既往地不会看气氛,他一本正经地说:“还是让我来吧,恺撒,你搞不定他的。”

这话恺撒就不爱听了,是啊没错,这个难搞的疯小孩是只听你话的乖巧男友,可你还不知道吧?关了灯他连我和你都分不清。这话说出来楚子航未必不会比恺撒更郁闷,不过恺撒还是“好心”地不打算把这件事捅出来。

尽管一万个不情愿,路明非还是眼泪汪汪地被恺撒拖走了,实话说,楚子航不担心路明非会不会遇到什么事,高血统使得他更像是个内置核弹的人形兵器,平常的战斗力和血统爆炸性的威力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即便有人想要对他不利,大概也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别说恺撒,就连校董会的老爷们,似乎对路明非都是观望的态度,也就是说在学校里他目前是安全的,楚子航更担心的是讨伐青铜与火之王的行动,他没法参加,照看路明非的责任就落到恺撒和诺诺身上了,诺诺虽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是对认的小弟倒是相当的厚道,而且她对路明非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甚至没因为这个男人是她闺蜜的情敌而减分,这是楚子航没想到的。而恺撒的想法是楚子航摸不透的,他对路明非的作为,可以是出于他对人才一向的来者不拒,并不能证明他对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更何况还有楚子航自己在其中的复杂关系,他总觉得恺撒有种跃跃欲试要和他竞争的意思——恺撒该不会是把路明非当成什么有威胁的猛兽了吧?然后萌生了“你能驯化得了的野兽我为什么不行”的攀比心理?楚子航眼前没来由地出现一幅路明非跪在地上,恺撒在他身前高高举起鞭子的画面。

这想法可真是奇葩,楚子航摇了摇头苦笑了,一遇到路明非的事他居然也变得会犯蠢,或许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他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路明非的,他不在路明非身边的时间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了的事情。即便恺撒真的想要把明非当成猛兽来训练,大概也会在见识到“猛兽”的厉害后认清现实吧——或许并不会。

生平第一次,楚子航对自己宿敌的未来产生了隐隐的担忧。

果然消停的日子过不了几天,几天之后路明非就把找茬的同学送进了校医室,虽说是找茬,也称不上是有多大恶意的行为,大概也就像小学生那样,在路上遇见他的时候伸过一只脚试图绊他一下而已,更像是玩笑般的举动。

然而不知道是这样的做法对于路明非来说是威胁性的,抑或是他的战斗本能太过容易地就被激发了,总之一秒后对方就被一个过肩摔趴在了地上。这下学院里的人都知道路明非是个没轻没重的小朋友,这样的事情也就再没发生,只有两位监护人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至少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和恺撒的想象不太相符的是,路明非并不那么热衷于训练,虽然他保持着特种兵水平的作息和训练强度,但那更多是一种习惯。几乎每次恺撒晨跑回来都会看见路明非顶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在餐厅里埋头吃饭,他一度怀疑这小子究竟有没有合格的自理能力,是不是需要给他配备个保姆什么的。

这种事还用不着他专门去问楚子航,而且恐怕楚子航都不知道这种事,从他和路明非的聊天记录看来——不是恺撒偷看路明非的手机,是谁能想到路明非一个年轻人连手机都用不利索?和楚子航的聊天记录是恺撒帮他加入行动的群聊时“不小心”看到的,尽管路明非的聊天软件里面只有楚子航一个联系人,但聊天记录里他们的对话也是少得可怜,仅有的对话基本都是无意义的随意聊天,半点没有异地恋小情侣的恩爱模样。对于学院的事情楚子航说的不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明非的身份而有所顾虑,路明非那边也是一样,很难从他话里获取那个组织更多的信息,从路明非大方地把手机拿给恺撒,自己却毫不在意地跑开了这点看,恺撒不觉得他是很注意信息保密的人,所以这又是无心的了?

他还得到了另一个他疑惑许久的问题的答案。那是半年前楚子航告诉路明非自己在学院里担任的职务是狮心会的会长,路明非问他:“什么狮心会,和仕兰中学的学生会那样吗?”

楚子航的回复让恺撒不好的预感得到了证实,他说:“差不多就是那样。”

路明非发过去一个点赞的表情,并配文道:“师兄辛苦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睡。”对话到此为止。

应该说幸好路明非在这时候跑掉了,不然恺撒绝对要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拉过来,现场教育他什么叫“差不多”,明明是个中国人,对中文的理解居然差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简直无法原谅!楚子航也是一样,平时高冷也就算了,在网上还这么惜字如金,给路明非解释清楚狮心会的含义是会断胳膊断腿吗?

恺撒第无数次的下定了决心,总有一天他要让这对狗男男付出代价。

潜水训练的场地是个有十几米深的水池,新换的池水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液气味。虽然事先在群里说了八点在这里集合,但是现在显然还早,恺撒远远就看见独自坐在水池边的人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这次路明非又要搞出来什么幺蛾子。

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卡塞尔校服,裤腿卷起来,双脚浸在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洲人血统的影响,他的侧脸看起来相当年轻,甚至可以说有些稚嫩,任是谁都会难以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吧。倒不如说,这样的外表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武装,会给不知情的人以错误的印象,比起实力上的差距,更危险的还是自大和轻敌吧。

总感觉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样,恺撒无语地摇了摇头,向着水池边走近,然后在和男人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

对他来说,不能轻视的不仅仅是路明非的体术和力量,更有他那神奇的反射弧。虽然不觉得路明非会对他并未掩饰的脚步声毫无察觉,但如果就这样上去打招呼或者是拍下他的肩会有什么结果,恺撒也无法确定。

路明非闻声转过头来,他在校服外套里套了件t恤,似乎还是相当宽松的款式,中文说起来是叫老头衫来着?恺撒对路明非一言难尽的审美无言以对,虽然从训练的角度来看这样的造型还算方便。

他记得第一次,不,第二次见到路明非的时候他身上是带着武器的,从小刀到枪械,整整齐齐地收在风衣内侧的夹层里,倒是和执行部的装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小子说是来见楚子航,该带的不该带的东西倒是一样都不少,真不知道该说他敬业还是不动脑。更何况他还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t————d安全套!鬼知道路明非的性教育是从小电影上面学的,还是楚子航手把手教的,想到那样的画面恺撒就感到一阵恶寒。

现在路明非应该是把那些装备都卸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校长的要求,是个相当英明的决策,虽然路明非本身是不带恶意的,但即便只是“无心之失”,以他的破坏性来说也够可怕的了。

“你来啦。”路明非像是熟人一样和他打招呼,虽然他们的关系完全没到那种程度。“今天都要练习什么?”这副样子简直是期待上学的小孩吧,恺撒腹诽。

这么说来,路明非还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就是把握不准距离感,对他来说陌生人和熟人之间的差距似乎只有认不认识这一层。和熟人的相处模式完全是狗狗的类型,就连把楚子航扑倒的行为都和把主人扑倒在地的大狗如出一辙。这一点也有些幼稚,只不过比起情商低,更贴切的说法是他缺乏概念,对他而言,恐怕只有性是不能在人前展示的东西,其他事情则是想做就做,堪称无法无天。

“你看不出来吗?”恺撒示意身旁的水池,觉得路明非再怎么异想天开,应该也不至于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们基地里也有类似这样的设施,是用来进行耐力练习的,还有使用游泳池的暗杀手法训练什么的,不过把人按进泳池里溺死的方法对上龙王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吧?”

面对一本正经瞎分析的路明非,恺撒居然有点不忍心泼他冷水,索性点头说:“别想太多,只是最基础的潜水练习,你应该知道吧,那座水下的青铜城,我们有一组人要下去。”

红发女孩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拉着表情似乎并不太情愿但也并未反抗的金发女孩的手向他们走来。

路明非正对分组的问题提出异议,这引起了诺诺的好奇心,插嘴问他:“怎么,不想和姐姐一组吗?”

“你看啊”,路明非扑腾着站起来,在恺撒身旁站直,然后一本正经地抬起手臂,双手在恺撒和自己的身高高度处比划了下,继而在诺诺和零的头顶比划了下。“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路明非放下手臂,双手平放在空中相互交叉,“一高一矮的组合才对吧?我和零一起,万一有什么在高处的地方我们可够不到耶。”

眼见恺撒居然真的托腮思考了起来路明非的笨蛋发言,诺诺翻了个白眼看着这两个笨蛋。“难道你和零一组够不到的东西,我和你一组就够得到了吗?顺便一提,按照规定情侣是不能组队的哦。”

其实是前任啦,诺诺心里默默想着,不过考虑到分手原本也没多久,感情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失的,姑且还按照情侣对待也不是不合理。不知道怎么的她不太想给路明非讲这件事,倒不是对小师弟有什么老牛吃嫩草的念头,恰恰相反,路明非在她眼中的形象已经基本定型为智商过犬的大狗狗了。

听到这话路明非猛地竖起不存在的犬耳,却是径直向着恺撒投去了视线,直到对方动作僵硬地微微偏头和他对上视线。这反应是超出她预想之外的,难道路明非比起自己和恺撒更熟悉吗?像他这样的精英战士不应该对恺撒明显表现出来的敌意毫无反应才对。

对视后仿佛被恺撒的神情传染了一般,路明非原本放松的表情也紧绷了起来。这俩人绝对有什么问题,不过从他们的样子来看怕是很难直接问出实情。女孩心中萌发了奇怪的念头,恺撒绝对是不会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有如此奇怪的反应的,但他又不可能遇到封闭环境中长大的路明非,也就是说——卡塞尔终于要出现第一对宿命般一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紧张的气氛中性张力爆表的真·宿敌cp了吗?

可惜路明非已经有楚子航了,虽然楚子航那性冷感的程度让他和性张力这个词基本无缘,并且似乎也并不愿意回应恺撒的敌意的样子,恐怕这对cp也不会成为什么热门。

一提到楚子航诺诺就想要叹气,苏茜好几天都没回宿舍了,虽然发了消息说随时可以陪着她去旅游散心,也没收到回复。她既能理解一向温柔的苏茜如此生气的原因,也勉强能猜到楚子航不想提起路明非的理由,特殊的血统使得他被太多人所关注,另一边也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对苦命鸳鸯。从她自己的视点来看会露出狗狗眼的路明非还挺可爱,但真的建立起密切的关系来只会带来麻烦吧,和养宠物过于相似了。

一天的训练就在几个人的各怀心事中结束了,路明非默默尾随着恺撒回宿舍,像极了犯错后夹着尾巴灰溜溜跟在主人身后的小狗。

是该庆幸他至少有自己犯错的概念吗?这臭狗的主人又不是恺撒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欣慰的,也惊讶于自己容忍路明非的程度似乎远超自己的想象。果然人还是该坚守底线,否则底线被突破了一次就有无数次。

在宿舍门口揪过路明非的衣领把他推进房门,恺撒想着这次他再发疯干坏事就直接杀掉好了,关紧了房门。

“有话就说”咽下那并不优雅的后半句,恺撒后背抵在门上,看着身前的小矮子。

“师姐是你的女朋友?”路明非明知故问。

“是前女友”恺撒修正道,“一个月之前分的。”他带着几分恶意想路明非能不能听出来自己话里的意思,上次诺顿馆的暗示他都能懂,更别说这次几乎是明示了吧。

年轻人用手揪着自己校服的衣角,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我也会保护她的,如果任务是我们下潜,我会保护她平安回来。”

“为什么?”

路明非茫然地抬头看他,“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不是吗——”

“那我还有亲人呢,一个爸爸一个叔叔,你打算保护所有我重视的人?”

“倒也不是——”

恺撒第二次打断对方的话,这是极不礼貌的举动,他对于在无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而有些焦躁了。

“听好了,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他睥睨着其实并没比他矮多少的男人,“你想要补偿我,可是就算你怎么做,你对我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能复原的,已经产生的伤害再怎么补救都没用。所以我没有杀你,是对你这个可怜虫心软了吗?错了,是我知道就算杀了你也不能让时间倒流,只有泄愤而已,但当我恢复理智,就会转头去痛恨那个明知道你并非罪大恶极的恶人却还杀了你的我自己。我绝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冲动,一瞬间的痛快而把自己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也不打算以此站稳道德制高点来要挟你做什么,你也不必因此同情我,认为我是需要你来保护的脆弱的花朵。”

说真的,恺撒几乎能听见路明非因为自己这段话而脑中疯狂思考的声音,半晌他答:“既然这样,那不是有个词叫‘同态复仇’吗?好像你们西方之前还蛮推崇。”

说得好像中国没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俗语似的,恺撒却在此时电光一闪有了个变态的想法。

“你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这些?要说同等,恐怕报复要到楚子航身上才合理。“

显然路明非会被这种话激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路明非对楚子航的依赖和爱慕,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没人会觉得痛,让路明非顺着这话的意思想一想,或许再脑补一些画面,恐怕才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感同身受。

然而路明非总是能超出恺撒的预期,年轻人身上陡然升起的威压让恺撒下意识地要防卫,却因为背后就是门而根本无处可逃。

男人低垂着眼睛,额前的碎发更遮挡了视线,恺撒却分明感觉到那双眼里火一样的金色波浪。

“不要说那种话,这是我们的事,别把师兄扯进来。”

“那你倒是别一边操我一边喊他的名字啊!”

这种时候还能出言反对的除了恺撒恐怕也没有别人了,而被指责的男人则是跨步上前,把他按在了门上,恶魔一样在他耳边低语。

“既然是性的问题,那就用性来弥补好了,和那次不一样,这次我会以满足你的需要为目的来做。”

恺撒卯足了劲把男人自自己身上踢开,几乎没受到什么反抗,与此同时路明非身上那种纯粹的血统威压也消失了。

“你个疯子,你就是这么对你的爱人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出轨,是背叛?”

某种意义上自己也是被动地背叛了爱人,这个事实使得恺撒内心一阵抽痛,或许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就算是被强迫,也无法容忍自己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想要屈服想要接受的念头。

“师兄他,因为我随便就说了我们的关系,还在生我的气。”

这是当然的吧!要不是路明非身份特殊确实不方便公开,楚子航这样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什么区别?换作恺撒他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向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姑娘解释清楚,而非像个木头那样直到被戳穿都毫无作为。

“所以呢?他是和你提分手了,还是你们在冷战期间?”

“因为孤独,所以混血种才会寻找同类作为慰藉,在拥抱彼此的过程中感受自己的存在,我们有战斗的欲望,争夺权力的欲望,对奢侈生活的欲望,当然也有些喜欢独处自省的,不爱奢华只爱平淡的,大多是那些历尽千帆的老人。作为一个年轻人,有这一切的物欲却没有性欲,很奇怪吧?”

直到这话的末尾恺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他不明白路明非莫名其妙地要表达什么,但却直觉般觉得应该叫停这段对话。

“那天晚上,你知道我进了错误的房间,也知道我口中的师兄并不是你,对吧?但是你没有说什么,明明你一开口就能提醒那个人自己搞错了,或许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恺撒双手紧握住男人的肩膀,力度之大似乎要把对方的关节碾碎,但路明非只是面无表情地抬头和他对视,眼中的金色很淡,却刺得恺撒生疼。

“而我,你觉得我不能分辨出你和师兄身材的区别吗,即便我再不清醒,也不会忘记多年训练出来的分析目标的本能,至少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某种异样感,但那天我把他忽视了。我忽略了一直被要求重视的直觉,这是平日里我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我想了很久那是为什么,明明我满心欢喜地想要给我挚爱的人一个惊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恨我自己,比你恨我还要多,可是当来这里的任务被下达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想见到他的心不是假的,我可以为了他不惜一切也不是假的,这就是大家所说的爱情,我从来都没想过对他不忠,我只是,拒绝不了。”

那双黄金瞳的瞳孔微微扩张,但依然牢牢捕捉住对方的双眼。

“你也明白吧,每个夜晚的那种寂寞,那种骨子里漫上来的空虚,几乎要把你整个人撕扯吞噬,所以你那晚才没有拒绝我,因为你——”

“闭嘴!”恺撒低吼,他的黄金瞳也亮了,而且更耀眼,但路明非忽视了他的警告。

“你也拒绝不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就像泰坦尼克号上面的杰克和萝丝,背德的爱燃烧得那么炽热,但终究融化不了冰山,相拥相吻的那一刻有多幸福,分开双手的那一刻就有多绝望。你知道那是错的,我也知道那是错的,飞蛾也知道那盏灯会把自己的身体烧成灰烬,但那是无可抗拒的。”

“我说了叫你闭嘴”语气依然冷硬,但已经显得无可奈何。

“所以你其实很想要吧,在每一个孤寂的冰冷的夜晚,你都想着会不会有一个人可以和你分享体温,爱抚你,温柔地或者粗暴地要你,用吻堵住你的呻吟和哭泣,哪怕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不在,你还是仿佛能从床单上感受到他的余温。只是身体的交融,无关爱情,不需要任何的逻辑和理性,没有哪个自称正派的人会把这种欲望宣之于口,事实上那一晚对你来说不是噩梦,而是——梦想成真。”

“不要胡言乱语……”,恺撒移开了视线,双手不再紧握路明非的肩,而是搭在他肩上用力地攥成拳,指节通红。

“因为我们都很孤独啊,不是偶尔自己发觉的时候才孤独,而是在每一分每一秒,哪怕现在这样的时刻,都在被孤独啃噬着心脏,这就是血之哀,来自血统的……诅咒。”

坐在天台上吹着风喝着酒,恺撒却没有半点怡然自乐的样子。他犯下了无可挽回无法补救的错误,甚至还自我欺骗想要掩盖过去。比起做错事,不敢承认更让他感到恼火。

那晚的责任从三七分变成了四六分,哪怕各打五十大板也不为过,不过路明非还是很有罪魁祸首的觉悟,哪怕被恺撒按在地上暴打也没吭声。

只是打脸还不够,他一拳又一拳打向路明非毫无保护的下腹部,直到男人干呕着吐出血丝才停手。耐受能力强不代表人不会感受到疼痛,看到那张因为痛感而扭曲的脸恺撒也隐约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感,他觉得自己离疯掉又近了一步。

他摸到腰间的刀柄,只要路明非继续不作反抗,他可以毫不困难地用这把刀割开男人的喉咙,在他发热的皮肤下狄克推多显得愈发冰冷,拔刀出鞘后利刃反射着顶灯的光芒。“嘶——”的一声后,刀刃几乎完全没入木制的地板,斩断了几绺黑发。

在那之后恺撒就径直离开了,没管躺在地板上的男人,他喝够了酒吹够了冷风之后回到房间,男人连带着原本溅落在地板上的血液都已经消失无踪,只有狄克推多安静地躺在地板上,旁边地板裂开的痕迹是唯一曾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暴行的证明。

他差点忘了,路明非是专业的暗杀者,处理这种程度的现场对他来说太简单了,连个死人都没有。

第二天路明非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了食堂,换成其他人可能要肿成猪头好几天的伤势在他身上不过一晚就几乎全好了,对面还坐着个楚子航,一个深受瞩目的前辈,一个一鸣惊人的后辈,两个人之间还有着秘不可说的关系,这样的组合毫无疑问成了全食堂的焦点。

路明非把自己喝了一半的豆浆推给楚子航,对方不置可否,拿出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

两个人没说什么,如果不是听路明非说他们似乎在冷战,恺撒也会觉得这是长久建立起来的默契。

自从路明非入校后,守夜人提升了言灵·戒律的强度,从原本的在夜间部分放开,到了彻底不能使用言灵的程度,对于根本没有言灵的路明非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限制,倒不如说考虑到路明非的血统,守夜人的言灵未必能对他起效。

因此恺撒稍微走得近了点才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杀掉就好了。”路明非把面前的空盘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摞起来,他这个体型是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的?

楚子航面带忧虑地看他,“龙王和你以前遇到的那些对手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吧,”路明非歪歪头,“不是它杀死我,就是我杀死它,先生说,我们总是输在想太多,不够快就更快,不够大力就再用力,杀不死的就继续攻击,直到只活下一个。战斗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很显然这话只是让楚子航更困扰了,他长叹了口气,而路明非毫不在意地把玻璃杯推得离他更近了点。

“要是我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

“师姐说情侣是不可以组队的。”这回答就搞笑,一男一女的组合什么时候轮到楚子航和他一组了?

楚子航紧绷的脸色却好了些,伸手去够那杯豆浆里的吸管。

“你和诺诺倒是关系很好。”

他垂下头含住那根吸管,食堂里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不一定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但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两个人居然用同一根吸管喝同一杯豆浆,对于普通情侣来说轻描淡写的暧昧时刻,到了这里就被放大成惊世骇俗一般的举动。

也正因为如此楚子航错过了路明非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那并非是出自愧疚,而是怀念和隐约的挣扎,正落在对面远远看着他的男人眼里。

恺撒并不在意这两个人有什么情侣之间的动作,虽然他有些许心酸,说起来路明非和楚子航交往的时间和他前一段感情的时间几乎相同,还是长期异地的状态,却比起他和诺诺更亲密得多,这就是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

他更关注路明非的表情变化,路明非其实不是自来熟的性格,那他对诺诺如此热络和亲近,只是因为她热情主动的态度,还是背后有着其它原因,连爱人都不能告知的隐情?

在摩尼亚赫号到达任务地点之前,路明非一直闭着眼闭目养神,直到曼施坦因教授轻咳了一声才睁开。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那是双安静燃烧着的黄金瞳,在亚洲人的面孔上甚至显得毫不突兀。

“我要打个电话”路明非说。

“现在吗?”曼施坦因教授抓抓脑袋,“现在恐怕——”

“我要通知组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处于过载状态,他们远程监控我的心跳,如果我不打一声招呼,他们可能会在我心跳过速的时候引爆我心脏上的炼金炸弹。”

人群里有人冒出“卧槽”一声,曼施坦因教授僵硬地点头。

路明非从包里摸出一只显得有些厚重的手机,经过指纹,声纹和密码三重验证后拨出了电话。他并不在意在这群人跟前和自己的组织交流,用仿佛母语一样标准的俄语进行简洁的汇报。

那边诺诺已经开始换上潜水服了,一边拢着自己的长发一边喊道:“别忘了这是双人合作,你等会可别个人英雄主义,社会主义一点行不行?”

“我真难想象是个从小长在美国的姑娘在对我一个俄国长大的中国人讲这种话,”年轻人挂掉手机,扔进背包里,故作夸张地掏了掏耳朵,逗笑了几乎所有的年轻专员。

诺诺握紧拳头,在空气中冲他挥了一拳,路明非则隔空弯腰躲过。

那双黄金瞳燃烧得更剧烈,他路过恺撒身边的时候,恺撒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心里猛地感到一阵不安。

“什么炼金炸弹?”他压低声音问。

“就是和你们安装在风暴鱼雷的弹头上差不多的东西,大概。”路明非一边迅速换上潜水服赶上诺诺的速度,一边含糊其辞地回答,“虽然他们说我几乎不可能会失控,但还是聊胜于无嘛。”

下潜组准备好之后,其余的行动专员也都各就各位,唯有恺撒内心深处回荡着一个疑问:路明非为什么不可能失控?那个组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诺诺从潜水仓里捞出来,女孩破损的潜水服上面满是血迹,但显然不是她自己的血。

“都说了叫他不要逞英雄!”一瞬间恺撒几乎分不清诺诺脸上是海水还是泪水,他只能安慰她说那枚风暴鱼雷的确命中了诺顿,所以他现在是受伤的状态。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流了这么多血之后,路明非自然也是失血虚弱的状态,失血76%是路明非往日执行任务的极限,面对龙王呢?难以置信的是,失去联络的年轻人却是他们唯一翻盘的希望了。

路明非终于从翻腾的海浪中露出头来,船长和船员们才终于放下心。他肋骨下方有个不小的穿透伤,一个血淋淋的孔洞,几乎完美的避开了肺部和内脏,但依然失血严重,有人去翻了血包来给他输血。

“没什么特别的”,在被问道如何杀掉龙王的时候年轻人这么说,“他很强,还有很快的恢复能力,所以我只能速战速决,在他恢复之前彻底的杀掉他,不然死的就是我。”

那双已经恢复黑色的眼睛扫视众人,最终在恺撒身上停下,年轻人微不可察地冲他点点头,“也谢谢你们削弱了他,我才能收掉他的人头……龙头?”

楚子航赶回学院的时间很不巧,恺撒靠在校医室门口叼着雪茄,告诉他路明非被组织接回去检查身体了。

“他被一颗龙牙捅了个对穿”金发男人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位置,“血我们给他止住了,不过那上面的毒很麻烦。”他使坏地在这时停下话头,等着楚子航的反应。

可惜楚子航对自己的宿敌也很了解,只是冷着一张脸看他,也不催促他继续。

所以说这样的对手只有在打架的时候才有点意思啊,恺撒暗自叹息,认命地继续说下去。

“好在他自己带了一管血清,可以解毒,据说是个超级昂贵的东西……”眼前出现一根细长的注射器,针筒里是澄澈的淡金色液体,路明非单手把它打进自己的颈部血管,然后一挥手空管就在空中画了个优雅的弧线落进了水里。

这会儿楚子航的面瘫脸才有了些许变化,他太清楚恺撒是个什么样的主了,如果他想他可以开着飞机一边绕地球一圈飞行一边往下撒美金玩,在这种人嘴里的“超级昂贵”绝对不是造价高昂这么简单的。

恺撒倒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就这么告诉楚子航路明非没事了,得到的反馈几乎没有,心里还是怪不痛快,他自己不痛快,首先就不能让楚子航好过。

“我就不要求你支付给我救他的报酬了,你要是真想表达感谢,把你们之前的故事讲给我就好了。”

理论上来说是路明非救了他们所有人,但在回程的路上路明非却提出来要把功劳全归给恺撒。除去恺撒和诺诺,还有路明非的临时导师曼施坦因教授,其他人都只知道路明非来自秘党的兄弟组织,再加上这次任务里他拼了命救下诺诺和他们一船的人,对于他这样大义的行为感激涕零。路明非行动前的操作,更是颠覆了专员们对“高危级混血种”的认知,被监视着随时可能被剥夺生命,却依然愿意为了伟大的屠龙事业赴汤蹈火,伟大,无需多言!

对路明非来说,太出风头不是好事,而对恺撒而言,多一笔光辉战绩不算什么——其实并非如此,但奈何他争名夺利的领袖形象太深入人心,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众人拉上了贼船。

楚子航了然地点头,并非不对这样的要求感到惊讶,只是这种程度的心理波动还远远打不破他那张带久了的假面具。

“可以,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们的故事感兴趣,因为我,还是路明非?”

恺撒的表情肌肉很显然比他的发达不少,并没马上回答,而是脸色一沉,原本和他稳定对视的双眼逃也式的转向一旁。

之前盘亘在心中隐约的猜想被证实,楚子航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他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但还是要想想什么事可以说。

很多人觉得路明非古怪,他们不知道路明非刚进高中的时候更怪,楚子航比他高一年级,都听闻一年级转学来了一个怪人。

作为名门私立高中,转学进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从初中部一直读上来的,因此他们对转学生很感兴趣是理所当然,再加上这个转学生确实奇怪,一时间在学校里讨论的程度几乎要盖过了楚子航这个风云人物。

而楚子航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课间,男学生们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女孩们手拉着手在跑道上散步,几个体育老师在诺大的运动场上巡回,保证这群金贵的孩子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路明非被一群人围着,有女孩尖声数着“537,538!”有人给楚子航让开一条路,他也就明白了女孩在数什么。年轻人穿着短袖校服,黑白色的球鞋,在众人的围观下颠球,如果女孩的计数准确的话,应该有一会了。

男孩神情专注在那颗足球上,对众人的嘈杂声和计数声充耳不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有人低声说着什么“哗众取宠”,也没人回应他,只是一个个带着感兴趣的神色看着这场表演。不乏有人和自己的同伴窃窃私语,说些赌他能颠球多少下的玩笑话。

人群旁又聚集了几个男学生,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说哗众取宠的那个,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凑到一起,时不时往这边的方向瞟一眼,打着奇怪的手势。

他们是准备来捣乱的,无论是装作意外还是有意找茬,虽然转学生的身份并不清楚,但在这里就读的学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至于发生过于严重的霸凌事件,而转学生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没有靠山会任人拿捏的,楚子航本来没必要管得太多,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人群,从男孩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男孩动作流畅地结束了颠球的动作,把球滚到脚底踩住,然后再回头看他,眼神纯良无害。

“今天就到这里吧”,楚子航这么说,并没把握能这么把他说服,不过对方倒是很好说话地点头,轻轻一用力就把那颗球踢了出去,不带一丝犹豫。

“961”,那个计数的女孩面带遗憾地说,“可惜前面的我没数,要不然应该能到一千的。”

男孩一眼也没看她,他专注地盯着楚子航看,在众人的簇拥中这样的画面显得有些奇怪,不过大部分人似乎都习以为常。

“楚子航”,这是自我介绍,“路明非?”这是打招呼,话少的人就是这样交朋友的,不过这算是在交朋友吗?

“嗯嗯”,男孩乖巧点头,在听见对方讲出自己的名字时黑眼睛双眼放光,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在被众人围观的状态下和刚认识的人聊天,既古怪又没意义,楚子航不等路明非回复就拉过他的手腕,牵着小动物一样乖巧的男孩远离了人群走出体育场。

他之所以出手帮忙,并非权衡利弊,而是他见到男孩的第一眼就确信了这是自己的同类,他人生当中遇到的第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就连年龄也几乎相同的人,仿佛神赐一般出现在他日渐感到无趣的生命中。

比那更好的是,路明非似乎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在学校的角落里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楚子航犹豫了下,最终决定还是主动出击,在男孩的黑色瞳孔里映照出他自己逐渐点亮的黄金瞳,男孩定定地看他,丝毫没有移开视线。

“你的眼睛…很漂亮。”男孩柔声说,楚子航一瞬间心生疑虑,难道对方也是并不清楚自己特别之处的人吗?但如果作为普通的“人类”长大,会有这样种种奇怪的表现也太不正常了吧。

见他犹豫了,男孩又向着他伸出手来,指尖轻触他的睫毛,楚子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答:“谢谢”。

“抱歉”男孩收回手,咧嘴笑着挠了挠头,“我不是不会说话,只是看到你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楚子航回给他一个同样的浅笑,他这时也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毕竟他年长一点,也更熟悉与人沟通——路明非不是完全不和人交流,但身上总有一种很少和人相处的距离感,很像是隐居山林里的小动物,第一次见到山外的世界。理论上来说应该由他主动的,但是自我介绍已经做过了,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我是二年级的学生,你是刚转进一年级的对吧?”

男孩点头,然后张口乖巧回道:“师兄好。”

这是很普通的礼节,但在楚子航眼里,却像是小动物跳起来给他表演了一个后空翻那样,惊喜之中带着几分好笑。而且是师兄,不是学长,这么称呼他还挺特别的,不能说不喜欢。

“你刚才那样”楚子航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路明非刚才那样是不好的,太出风头了容易被不安好心的人盯上,但试问他自己,学弟做错了什么吗?至少楚子航看到他只是专心地沉浸在自娱自乐中,就像小猫小狗叼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尽情玩闹,丝毫不知道自己碍了别人的眼。

男孩比他矮一点,睁圆的黑眼睛始终看着他,满脸的无辜,楚子航到底还是心软了,改口道:“很棒,如果你没有朋友一起,之后的大课间可以来找我。”

“我知道师兄在哪个班。”男孩很自豪地挺起胸膛,感觉他不像是会关注八卦的样子,所以自己其实也早就被盯上了?这样看来对方也是有“血统”的人不会错了,面对自己突然的打扰就那样停下来,也是因为觉得对方不是坏人,可以信任吧。

虽然没有人主动提及自身的与众不同,但两颗年轻的心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拉近了距离。

再见到路明非是在一个下雨天,自从他家司机在那个雨天跑遍了全城才找到高架桥边的楚子航,把妈妈和“爸爸”都吓个半死以为他差点被人绑走之后,每个下雨的晚上都会雷打不动地派车来接他。

男孩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暗黑的天幕倾泻下雨水,时不时伸出一只手去接豆大的雨点,黑眼睛里是楚子航看不太懂的神色。

路明非把书包搂在怀里,用稍有些宽松的校服外套盖住,抬脚就要跑进大雨中。楚子航及时用手勾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

“下雨了”男孩说,像是没见过大雨的小孩那样惊奇,却没有孩童般的雀跃和躁动。

“下雨了”

楚子航回答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两个人头顶。揽过男孩的肩膀,两个人并肩走着,在校园里的人潮中寻找自家的那辆车。学生们或是埋头在伞下,或是也用校服蒙着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辆辆被雨水打的劈啪作响的车上,汽车的喇叭声,司机和父母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对奇怪的组合。

虽然在冷风嗖嗖的廊下站了很久,路明非的体温还是比他的要高些,男孩一只手帮他撑起校服的边沿,夹在两人中间的那只手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放在哪,他犹豫了半晌后收回手握在胸前。

司机对他带来的男孩显得有些惊异,上下打量了一下路明非被雨打湿了点显得单薄的小身板——其实楚子航用手一摸就能感受到男孩上臂的肌肉线条,看着纤细大概是因为青春期的男孩身体正在抽条。

人的气质果然很奇怪,楚子航面无表情就被人看作高冷,而路明非面无表情只会被看成乖巧的小朋友,司机似乎也觉得他温顺无害的模样,没说什么就让他们上车。

路明非的家离学校不远,雨天堵车的情况下也只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是个普通的居民小区,没有门禁,小区里的路边已经停满了车。楚子航让司机靠边停车,自己打伞送路明非进去,这次他没揽着男孩的肩,两人尽量避开地上的一个个水洼,还算默契地没有远离彼此,反而是走着走着就要撞在一起。

房间是顶楼的一个二居室,屋里没什么东西,不大的房子也显得有些空。

“你家人……”楚子航想起一些流言。

“我是在慈善机构里长大的。”男孩回答他,表情平静,“我的家人就是那里的伙伴。”

那为什么只有你被送来了这所学校?楚子航试着给自己的问题寻找解释,他见过路明非的履历,不知道被哪个学生在教务处偷拍下来传开了,上面写他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俄罗斯的学校,有好事者查过了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连成绩单都没有一张,更不要说什么获奖的记录。

或许路明非是机构里唯一的中国小孩?这样一来他中文的熟练程度就更说不通,虽然他不太说话,不清楚有多少词汇量,但没有奇怪的口音,也足够流畅,谁听了都会说中文百分百是他的第一母语。

对于不了解的情况,楚子航选择谨慎。路明非开灯,在门口把唯一的一双拖鞋留给他,自己穿着袜子就迈进屋里。男孩掏出被保护得很好的帆布书包,是文具店几十一百块钱的式样,再把里面的书本文具一股脑倒在桌上,转身去冰箱顶摸了瓶矿泉水下来递给他。

“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杯子”他这么解释。那瓶矿泉水是市面上常见的大众品牌,不贵也不廉价,楚子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就是水的味道,即便他比常人的五感更灵敏也尝不出什么特别来。

目光落到那一摞课本上,楚子航突然想起来,“你的成绩,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有些冒犯了,其实路明非的成绩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差,不到吊车尾那种水平,不过他毕竟不是原本在校的学生,“外来人”的身份下,不算优秀的成绩足以成为敌对方攻讦他的武器。

男孩瘪瘪嘴,坐到那摞书旁边的塑料凳子上,叹了口气。

“学习到底是为了干嘛啊,为了考试吗?”

这是个在中国的学生里老生常谈的问题,要说楚子航也有不少的解释,考试是多年以来人们摸索出的最简单高效节省资源的人才选拔方式,能以最简单的方式对人的基本能力进行分级,虽然并不完善,但在中国的条件下已经是最公平的模式。

但和路明非解释这么多似乎是没必要的,于是楚子航反问他:“俄罗斯的学校不考试的吗?”

男孩呆了几秒,终于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我…其实我之前没有正经的去过学校上学。”

这下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路明非种种奇怪的表现,都是因为学校本身都是他不熟悉的领域,和同学相处的状态,也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相处的人估计数量有限吧。虽然中文那里还是不太好解释,或许有些在机构里工作的人是中国的,不是没可能有一样来自中国的孩子,如果和路明非的年龄差大了点,不在一起上学也正常。

居然把一个原本就身体不同常人,心智和年纪也不甚相符的孩子独自送到这样一个学校里上学,说做事随意不上心,转校所需的费用可是不菲的,花了这么多的钱,连个保姆都不肯雇来照顾,厨房里几乎没有开火的迹象,垃圾桶边摆了一排矿泉水瓶和一大包便利店便当的包装盒,路明非一个人的生活只能说是凑合,不见有人来关心一下。

这个所谓的“慈善机构“,现在看来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气息。

往后有机会再问吧,或许熟悉了之后路明非会主动讲给他也不是不可能。

“要我帮你补习吗?”

楚子航没有泛滥的善心,虽然有同学拿了不太懂的题来问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的表情,察觉到不对劲就连忙抽回试卷说先不打扰你了,我去问问老师。他一向默认同学们问问题是假,想要拉近关系才是真。

那他这样,算不算得上是主动要和路明非拉近关系?

男孩柔柔地答好,又说“谢谢师兄送我回来,你回家吧,我这里没什么能拿来招待你的,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礼貌的小孩有谁会不喜欢吗?反正楚子航不会。

过几天的大课间,班里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也有“高考组”的同学专注于桌子上的练习册。

有个在门口和朋友聊天的女孩突然回头喊了句:“楚子航,有人找你!”

被这声音惊到了的学生们谈话声骤然停下了,就连埋头学习的几个人也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走廊的玻璃窗。

年轻人穿着低一级的校服,额前和发顶各有几缕微翘的碎发,稍长些的发尾处也稍向上卷。

青涩的面孔上,微垂的眼角也盖不住那双圆而黑的眼睛,虽然被过往的人侧目而视,依然毫不动摇地站在那,身姿挺拔,像一棵小树似的。

一瞬间楚子航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男孩本来并不属于这世间,只要他一眨眼,狂风就会卷走这棵纤细的白杨。

路明非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对他绽开一个清澈的笑容,把校服换成白衬衣,大概就是偶像剧的男主角了,当然这样校服的打扮在楚子航眼里也并不逊色。

好多年后他想起来这一刻,恐怕会感慨这就是他最初动心的时刻,比他发觉的时候还要早不少。

而少年人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说是辅导学习,因为路明非总是盯着他看,搞得楚子航浑身不自在而中断了。说来也奇怪,他并不是不习惯成为目光的焦点,男孩看他的眼神也不那么炽热,像本人一样是温和柔软的,却扎的他脸颊发痒。

不过简短的补习倒是证实了楚子航对于路明非头脑并不迟钝的设想,当然问题也有,那就是他的思维方式确实太异于常人了,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转变思路尽量跟上“普通人”的想法,反倒让楚子航觉得这孩子孺子可教,很不一般。

这么说起来,如果父亲没有掩盖自己的血统,我也会变成这副样子吗?是因为路明非够可爱才勉强被怜爱地称作小笨蛋,自己这样会被怎么评价呢,脑补了一下楚子航突然就很想笑。

回想起来那时候也是迟钝的可以,带了八百米厚的滤镜去看路明非,因为自己喜欢他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别人也会这么想,感觉已经给了男孩相当多的关注,却还是没能察觉到有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天的课间操,楚子航习惯性地在操场上寻找总是穿着校服的男孩,路明非身高不算突出,也没梳什么显眼的发型,说不好找也没那么困难,扫视第二遍队伍的时候楚子航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有个女孩没穿制服,沿着操场边缘一路小跑过来,径直跑上了他站着的主席台。直到她跑上最后几节台阶,楚子航才知道为什么老师没拦她,女孩很漂亮,像是混血儿的眉眼被身上的小套裙衬得更美貌。然而她却并没表现出淑女一般的仪态,反而是满面愁容,因为一路跑来小口小口很快地喘着气,梳的光亮的马尾辫也有些散开了。

“学长,帮帮忙”女孩伸手要来扯他的衣袖,又触电般收回了手,抬头看他满眼是恳求的神色。

“出事了学长”,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女孩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平复下来。“麻烦学长跟我来一趟医务室,学长是路明非同学的朋友对吧?”

这个叫苏晓樯的女孩是路明非的同班同学,之前几乎和楚子航一点交际都没有,来找他不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心里早有了大事不好的准备,但在听到“医务室”三个字的时候,楚子航的脑中还是轰的一声炸开了。

蛇一样的文字在他脑海里打转,撕咬着他仅存的理智,愤怒,悔恨,还是愤怒,根本无法压抑得住,如同灭世那天的洪水一般扑面而来。

楚子航后退了一步按住自己的头,头脑深处一片燃烧般的痛,眼底浮现出无法控制的金色,他垂下头不能让眼前的女孩看见异样。

谁敢这么做的?谁敢动他的——

好热,好痛,好想毁灭一些什么,按着前额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手指嵌入头骨。

“师、师兄?”

他听见一声不太确信的呼喊,猛地抬起头,堪堪收回了那双燃烧的金色瞳孔。此时他的脸色比起刚受了惊吓的苏晓樯还要苍白,难怪女孩看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其实路明非跟我说了,别告诉师兄,来着”,女孩抿紧嘴唇,挺起胸膛似乎要给自己涨涨气势,“不过学长你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我陪你去趟校医室?”

被女孩讲了几句话就身体不适,这是个很不合理的理由,但苏晓樯的焦急表情不像作假,楚子航又确实面色很差,于是主任没说什么就放他们两个离开了。

女孩半跑半走着跟着楚子航的步伐,虽然心有余悸还是讲了事情的经过。

“我本来要去更衣室换上校服几个高三制服的男生围着他,我当时就感觉不好,可是旁边又没有认识的同学,只能自己跟上去。”

女孩从侧后方窥视着他的表情,顿了顿才说:“他们都走了我才敢进去看,他在角落里面,浑身都湿答答的对不起学长,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来遇到的同学也只有一个愿意帮忙,我们就去了医务室。”

“所以他没受伤?”楚子航猛地刹车,让女孩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没有,我想他们应该不敢——啊,陈雯雯!”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正站在医务室的门口,穿着连衣裙,也是没来得及去上课间操,看来那个愿意帮忙的好心人正是她了。两个漂亮的女孩是不同的风格,平日里不见得相处得好,在这种时候倒很和谐友好,陈雯雯向楚子航打了招呼后就没说什么,只是脸很明显红着一圈。

楚子航点头回应就要推门进去,陈雯雯则拉住了要跟进去的苏晓樯。

“那个,路同学他把衣服给脱掉了,所以我才出来的,你也别进去了”

这下另一个女孩也脸红起来,也是,这种时候怎么还会对着学长犯花痴呢,只是小女生的害羞吧。楚子航进门再把门关紧,在不小的房间里寻找男孩的踪影。

女孩的描述并不准确,路明非只是脱了上衣,不过考虑到他一掀起衣服大概陈雯雯就要尖叫着跑出门去,不清楚到底脱下来多少件衣服也是合理的吧。

男孩凑在洗手池边洗脸,正用擦手纸吸干脸上的水,水珠沿着他的脖颈流下,自光裸的上身向下。

应该是听见了他的到来,男孩扶着洗手池边等了等,才回头对他开口:“师兄,你来了啊”

路明非身上有几处不太明显的疤痕,而且是旧伤,看起来他确实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然而被弄湿了软塌塌的头发,还有一旁凳子上湿漉漉的堆成一团的校服上衣则暴露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楚子航拎起那件校服外套,已经是惨不忍睹的模样,红色的辣椒油,黄色的食用油,白色的像是油脂的糊状物,沾着五颜六色的不明物体仿佛是把这件衣服扔进了腌菜缸再捡起来的结果,附近的空气里都是厨余垃圾的气息。

他反倒出了一口气,听到路明非被带进厕所,他刚才真的害怕上面泼洒的是什么厕所里的污水,现在这样侮辱的意味还稍轻一些,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在楚子航这里那些霸凌者犯下的罪行就轻了一档。

当然这件衣服不被彻底洗干净就绝对不能再穿出去见人了,这也是两个女孩在发愁的事情,能想到找他求助也算是聪明人。

路明非自己是没穿常服来学校的,楚子航倒是在更衣室里有一套,现在拿来给他也不是不行,但是——

一想到来医务室一路上男孩遭受的视线,楚子航心底就有一股无名之火燃起,对于霸凌行为,大部分人都是事不关己的心态,即便想要提供帮助也因为畏惧强权而作罢,不去追求施害者而单纯指责旁观者是不对的。

但楚子航偏偏觉得即便没能亲眼见到,也能想象他们的目光里都带着恶意,带着发泄的爽快,对于外来者“不识时务”的幸灾乐祸,让他很想做些什么把他们下作勾起的嘴角都给压下去。

他摸出手机给家里保姆打了电话,让她找出自己的高一制服,应该还被挂在衣柜里保养的不错,简单整理一下就让司机送来学校。

接下来,就要考虑这次的事情怎么处理了。

问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路明非回想了半天才答:“没什么,他们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也就指着我的鼻子说了些难听的话,然后围着我不让我走,拿一个塑料桶把剩饭啊什么的往我身上泼,大部分都泼到地上去了,我其实还好啦。”

这话并不能宽慰楚子航分毫,反而让他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你怎么不反抗,不是说还手,人多你打不过总可以躲吧,跑到人多的地方他们也就不会把你怎么办了。”

自己也觉得这话的语气重了些,楚子航叹着气坐到路明非对面的椅子上,视线正好扫到年轻人脏污的裤脚。

“裤子也脱了去,这里没有别人。”两个女孩还在门口守着,应该不会让别人随便进来。翻了几个床边的抽屉楚子航找到一双一次性拖鞋,“鞋也脱下来吧,我等会给你去拿我的运动鞋。”

虽说尺码不一定合适,但不做什么专业性运动的情况下稍大稍小点都没关系,路明非那双鞋不知道都踩过什么,看起来不算特别糟糕,还是和衣物一起放一边去比较好。

幸好房间里的温度还算高,男孩只穿着内裤不至于冷,楚子航犹豫了下要不要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最终还是把人赶到床上裹上了被子。

“我不是故意不反抗的”,被裹成粽子后路明非小声说,垂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孩子。楚子航沉默着坐到他旁边,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恍惚间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波动。

男孩轻轻抬起头,楚子航仿佛被磁铁吸引了一般转头看他,他的眼底仿佛流淌着黄金,耀眼而灼热。

“我不怕那些人,他们伤害不了我。我怕我一不小心弄断了他们的手和脚,我就不能再继续在这里读书,就见不到师兄了。”

楚子航的心猛地一沉,而路明非还在继续解释,“如果我跑了,他们下次还会再来找我,没完没了,还不如这次就让他们满意了,就好了”

“笨蛋”对于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把男孩抱在怀里的想法,楚子航手足无措,抬了抬手,到底还是只攥住了男孩身上的被角。

“你想反了,那些恶人,你越是退让,他们就会越得寸进尺,你放任他们为所欲为了一次,下一次他们就会更无所顾忌。”他柔声解释,手抚上路明非的发顶,似乎是被男孩用水龙头冲洗了一下弄脏的地方,有那么几处地方还是湿的,一绺一绺贴在一起。

“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他保证道,“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男孩小动物一样用头蹭着他的手掌,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我准备把我高一的制服送给一个同学。”楚子航在周末的家庭聚餐上这么说。

“不是要留着做纪念的吗?”

仕兰高中的制服根据年级不同,在领口、袖口等包边的颜色上有区别,高一是绿色,高二是银色,高三是红色。高一的学生正在中二期,很喜欢自称是蛇院人,还有些自称狮院学子,做梦都想着穿上高三制服。

“那个学弟家里没有亲人,虽然说他父母留下了不少的遗产,但被抚养他的机构控制着生活还很拮据,因为是插班生,也有人看他是个孤儿觉得好欺负,经常被高年级找麻烦,上次还往他身上泼泔水。”

关于路明非的家庭情况有说谎的嫌疑,但总不能说他自己也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听着就太不可靠了。

“啊呀”,美貌的妇人捂住嘴一脸惊讶,“没有爸妈,别的家人也没有吗?被欺负了都没有家人给撑腰的,这孩子好可怜。”

“爸爸”要想的就多很多了,楚子航敏锐地觉察到他陷入思考的表情。毕竟是个商人,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或许真能觉察出其中站不住脚的地方。

果然思考了一会后他开口了:“具体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单是安排了这个同学去你们学校念书就能看出来,监护人应该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糟糕,经济上的事你不用想太多。当然了,衣服你愿意送,人家愿意要,爸爸不拦你,还有你的旧衣服,送去做慈善和送给人都没区别。”

妈妈在旁边点头,说改天让阿姨收拾收拾你的旧衣服,问问你那同学要不要,不要也该送走了,放着也是浪费。

眼含温情地看着自己乐于助人的儿子和温柔体贴的妻子,“爸爸”端起酒杯一脸满足,不过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神情又冷了下来。

“那几个欺负人的学生,我倒是要去找你们校领导说道说道,还在学校就这样犯浑,出了社会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他们的父母看着是体面人,教出来这样的孩子我都替他们丢人。成天惯着孩子胡闹,赚的钱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这才是楚子航的最终目的,他说了句“谢谢爸爸,我吃完了”就收拾碗筷离开,没人答他的话,身后妈妈给“爸爸”倒酒劝他别太生气,灯光下两人的影子相依相偎,好不浪漫。

走到洗手台前看向镜子,楚子航才发觉自己在笑,不是敷衍的礼仪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

这是为什么?他想,是因为他终于保护了自己重要的人,兑现了自己对路明非的承诺。他做到了,虽然不完全是他本人的能力,但终有一天——

在欢笑声的背景下,他第一次在和家人如此接近的地方主动点亮自己的黄金瞳,望向镜中的自己,仿佛一场契约的仪式。

终有一天,我会变强,我会保护我所爱之人。哪怕前路荆棘载途,所有杀不死我的,都只会让我更强,更无法阻挡。

“喂喂喂”

恺撒这两年来见到的楚子航面部表情,加起来也没有刚刚这几分钟的要多。

楚子航显然是陷入了回忆里,对他的举动充耳不闻,恐怕就算恺撒现在掏出来狄克推多对准他的脸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男人时而绷紧脸上的肌肉,时而放松下来,时而愤怒地瞪大双眼,时而又露出微不可察的微笑,最可怕的是现在楚子航又开始笑了!那比刚才更明显的笑容简直是瘆人,恺撒忍了又忍才没照着那张脸狠狠给出一拳,以阻止这个笑容继续干扰他的理智正常运转。

果然还是面瘫脸更适合楚子航,这样的状态还是给敌人看吧,更有杀伤力一些,给队友看那就是痛击队友了,真希望这辈子都不用和这种状态下的楚子航组队。

也不知道自己陷入思考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前的高大男人已经没了踪影。也对,楚子航这里应该并没有恺撒想要知道的,更多关于路明非和那个组织的情报,那些千篇一律的高中生爱情故事,他听了也会皱眉说:“就这?”的吧。

虽然楚子航觉得这种平凡的感情生活也挺好的。

点开手机,是路明非给他报平安的短信,受伤还没忘记自己嘱咐的事情,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两个人在网络上的交流,通常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自己的事情,双方的生活差得远,又各自有需要保守的秘密,默契地不会问太多。

他忙着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复,这时候终于有时间给路明非回消息。

“什么时候回来?”一行字打出又删掉,路明非看了会不会不管伤势就跑回来了?

“我这边任务也很顺利,你好好检查,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端着手机思考了半天,楚子航把后面几个字改成“来我房间”然后点击发送。

没过几天路明非就神出鬼没般出现在了他宿舍的门口,穿着运动服戴着鸭舌帽,不像是去养伤回来,倒像是出去旅游了一遭似的。

见自己还没敲门楚子航就已经打开了房门,路明非的圆眼睛瞪得更圆了,一时间站在门口不知道做什么。楚子航紧张的等了他半天,现在也是松了一口气,还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伸手拉他进屋。

刚被“交换”到这所学校,就被派去执行任务,还住进了离宿舍相当远的诺顿馆,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两个人在一间学校里,相处的机会却不多,现在总算是有机会独处,自从受到路明非到校门口了的消息开始,楚子航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跳得厉害。

“吃饭了吗?”结果还是以相当中式的问候开场,怎么又变回那个初次见面的高中生了呢,楚子航暗自发笑。

路明非点头,说回来路上吃过了。

把天聊死果然只需要一句话,两个人默默对视了半晌,还是路明非主动凑过来,吻了吻楚子航忽闪着的睫毛。路明非对他的眼睛一向情有独钟,说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最深的印象就是漂亮的眼睛和浓密的长睫毛,在床上也会盯着他的睫毛发呆,半天才说数不过来怎么办。

男人退开半步的距离,垂下头绞着手指,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有事情要坦白。”

已经不是高中时期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单纯少年,让他这样犹豫不决的也不会是什么小事。楚子航点点头,拉着路明非在沙发上坐下。

真要开口,路明非还是犹豫了,视线乱晃,好几次瞟向门口的方向,似乎随时准备着要逃走,可是楚子航紧握着他的手,即使如坐针毡,还是只能留在原地。

“之前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是我一时脑热,对不起。”

先抛出来一个并不要紧的事情试探,这是楚子航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这件事情人尽皆知,算不得什么坦白,所以接下来要讲的才是重头戏,但如果他的回应不能让路明非满意,对方很可能就这样糊弄过去,把真正要说的事情咽进肚子里。

“不用向我道歉,如果不是正好在那个时机……况且就算你不说,苏茜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也早晚会看出来。是因为我总觉得没必要,才没来得及在之前就跟她解释清楚,说对不起,只是我对不起她而已。”

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楚子航长出了一口气,身前的男人向着茶几上倾身,给他端了杯水过来。一边喝水楚子航一边打量爱人的神情,似乎是比较放松,这场对话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我,对不起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猛地停下话头后路明非拧紧了眉毛,视线集中在两个人交握在沙发上的手掌,几次深呼吸后终于继续道:“我做了不忠的事情。”

语无伦次的道歉和辩解的话只开了个头就被停下,只剩下赤裸裸的坦白。路明非说完头垂得更低,失了魂一样脑袋几乎要落到膝盖上,不再补充什么话给自己辩白或找补,只是静静等待着审判官基于事实的判决。

如果他没有低下头,就能看见楚子航听了这句话之后,握着水杯的手猛地收紧,在晃动的杯中水溅到他手上时才如梦初醒一般放松了手。

当然了,楚子航茫然地想,和他苦行僧般的生活不同,他的爱人其实是个欲望很旺盛的人,应该说大部分混血种应该都是此类吧,他这样无欲无求的——至少表面上无欲无求的反而不多,再加上和他相仿的年龄作为限制,更是凤毛麟角了。

少年人的恋爱姑且可以柏拉图式,纯洁到可以无视身体的需求,只是灵魂的相贴。但成年人如果在身体方面不那么合拍,说不影响到关系是不可能的。

混血种即使乱搞也不会得什么病,这是他们优秀的身体素质使然,如果路明非找了什么和他身体合拍的人来发泄欲望,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组织”里压抑的生活和无休止的高压力工作,使得他总得找到什么地方作为情绪的发泄口。

他应该理解,不应该介意,不然那些压抑的欲望叫路明非通过杀人去发泄吗?

但是他说不出口,“没关系”这三个字哽在他的喉咙,根本不可能说得出口。

心中翻涌起无言的恨意,对那个,或者那些他不清楚身份的对象,这太蠢了,可是感情的事情,谁又能继续由理智脑掌控全局呢?

“发生了什么”

为了惩罚自己的失态和那些恶劣的犯罪想法,他故意这么问,问自己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

低垂的黑脑袋动了动,楚子航恍然发觉自己握着路明非的那只手同样攥得死紧,几乎要把对方的手骨捏断,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就只有一次,我那天就想给你发消息告诉你来着”抬起那只被楚子航捏了半天的手,上面已经清晰可见五指的紫色印记,路明非却不在意地继续解释。“可是我不敢,我怕说了之后你就不肯见我了,你会觉得我恶心,下贱。”

“一次?”重复的话语里尾音上扬变成了问句。

男人和他视线相接,神色笃定的点头:“如果还有第二次,我怎么还能有脸来见你呢?”话音未落就面露尴尬,补充道“我我我,我不是说只有一次我还有脸来见你,一次也不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脱离了和楚子航的视线接触,又垂下了眼帘。

是啊,楚子航苦笑,放纵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每个站上赌桌的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小赌怡情”,最后呢?还不是倾家荡产输得彻底。

这应该是他抽身而退最好的时点,对感情他没有太高的要求,但有不能动摇的底线。

楚子航曾经纠结了很久,自己对路明非到底是责任感作祟,还是真的爱情。想要保护路明非,这是责任感吗?这二者之间分界线太模糊了,唯一可以比较的,就是爱情会带来占有欲这件事吧。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就不会如此心痛了,更不会想着就这样吧,而明知前路是悬崖依然不肯回头。

“所以你这么久了都不来缠我,是因为这些日子有人帮你排解寂寞了?”

“没!没没没没没没有!”路明非结巴了似的连说了几个没字,“我再也没和他…那个啥,更别说来了学院之后。”

“哦”楚子航摆出了然的表情,“原来只有一个人啊。”

“当当当当然!”路明非急得要哭了,“只有一次当然是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去参加那种多人的游戏啊,你别把我想成是那种烂人。”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更喜欢‘那个人’一点,想和我分手吗?”

路明非狂摇头,讷讷地讲还是想要和师兄在一起。

“那你能保证之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对于这这一针见血的问题,路明非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摇头。“保证……不了。”

说他诚实吧,犯错后承认难道不应该是最基本的事情吗,说他真诚吧,居然说出来以后可能再犯这种浑话,难听点说是不要脸的级别了。

既不拼命道歉求得原谅,也不做出之后的保证,这是真的坦荡地把所有选择全放在楚子航一个人身上了,若非路明非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甚至不少三观是在楚子航的帮助下逐渐建立并完善的,品性性情没人比楚子航更清楚,他大概会觉得这个人是个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无可挽回的烂人吧。

“好”,他轻声说,“我不怪你,如果什么时候你变心了想要和我分开,也像今天一样和我坦白了就好。”

路明非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的侧脸看,听了这样的话表情却不见放松。

他说:“师兄你难道不生我的气吗?哪怕你骂我呢。”

“为什么要骂你?”隐约有些不耐烦,但楚子航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

一只手抚着自己留着楚子航指痕的手,男人视线有些飘忽,似乎想到了过往的什么事情。

“可能是我太贪心了吧,师兄对我比对别人都要好,我真的很开心,但我总是想着,可能还能见到师兄更多不为人知的部分,那些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见到的,比如生气的时候。我不是故意做这种事只为了惹火你,但我还想见到你生气的样子,不然我会觉得——”再看一眼楚子航面无表情的脸,路明非破釜沉舟说了最后半句话“觉得你并没那么在乎我,我和其他人…也没太大区别。”

觉察到楚子航周身气压低了下来,他又凑上前,用几乎谄媚或是撒娇的语气道:“生气的话你就骂我好了,打我也好,你不需要忍着,也不需要维持形象什么的,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我不是勉强我自己,也并不想骂你。”

脱口而出的话语带着几分冷意,楚子航觉得心脏处莫名的躁动不安。

“为什么啊?”偏偏路明非还像条狗一样追着不放,问个没完。

“如果你想要那种喜欢吃醋,无论大事小事都会揪着你吵个没完的爱人,你不应该来找我。”

不是某个受虐妄想的狗男人想要的骂人的话,但对楚子航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重话,再加上他的冷脸,是个识趣的人这时候都该放弃追问了。

“可是,可是师兄你难道从来没有对某个亲近的人发过火,说气话之类的事情吗——”

路明非终于噤声了,因为楚子航猛地站起来,额发散乱,双眼是刺眼的金色。

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让楚子航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了,那双他直视过无数次的黄金瞳在此刻显得格外陌生。

他犯了比之前做的事情还差劲的错误,爱人的脸上并非愤怒,而是痛苦。

“我做过啊!”楚子航对着他吼,话语里的怒气却不像是对着他,“你觉得我没有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像个自以为是的傻逼那样发过火吗?”

话语里呼之欲出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或许还有,绝望?

“而我那么做换来了什么?”那双黄金瞳燃烧地愈加炽烈,到了几乎危险的地步。“我失去他了,我的……爸爸,他为了我冲向神明之前我还在对他发那些该死的脾气,我甚至没能在逃跑之前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他死了,那他最后的记忆是他有一个他爱的,但是讨厌他甚至恨他的儿子。你觉得我想到这些会很高兴吗?如果我有机会回到过去,哪怕改变不了结局,我也不会再说一句那样的话。”

楚子航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龙血,体温升高,带着周围的空气也散发出热度,任是谁见到他这样都会攻击或者进入防备状态吧,只有一个傻子会直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眼里的悔意和痛心也作不了假。

“听好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爸爸是不是欺骗了我和我妈,我不在乎他到底是个没能耐的人类还是高等级的混血种,我不需要你懂吗?我不需要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血统,不需要他多牛逼能杀掉多少次代种,我不需要他出现在那个雨夜来接我,我宁愿他是个愚蠢的、粗俗的、除了开车什么都不会的人类男人,一个养不起老婆孩子的窝囊废,一个——”楚子航卡壳了,喘着粗气,汗水聚成豆大的汗珠沿着他身体流下,“只要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没发生,他还在什么地方当他的司机开着随便什么车,你懂了吗?”

路明非默默点头,想说一声你别生气,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楚子航这样的血统威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攫住他心脏的是爱人过于强烈的感情,那么刻骨的痛,带着他的心脏也开始疼痛起来。

“所以我不在乎你和什么人上床,不在乎你被迫或者是主动去犯下的那些罪恶,我不需要你对我忠诚,不需要你当一个善人,我不要你做任何事,我要你——”

他大步走近,握住了路明非的领口,那双黄金瞳仿佛缺氧的火焰一样暗淡下来。

“活着”,他颤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爱的人活着。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只要你活着我就原谅你,我不会和你生气,因为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如果明天我会死,我希望我们最后的记忆不是你永远的遗憾。”

他垂下头,靠在男人胸前,最后的一句话闷声让人听不真切。

“不要再…让我说…这种话了…”

怀里的男人双肩在颤抖,路明非小心地低下头去看楚子航的脸,发现他真的在哭,不是抽泣也不是呜咽,是强忍着但泪水不停流下的哭泣。

“对不起”,他顿时就慌了神,从兜里拿出纸巾来给人擦眼泪,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却把包装掉在了地上。他早就知道楚子航冷淡的外表下压抑着什么,却不清楚那是如此深沉的爱和伤痛。

很快楚子航就停了哭声也不再颤抖,木头人一样任凭他抱着。

“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路明非再一次道歉,“我知道你有心结,不应该这么刺激你的,你打我吧,几拳或者几巴掌,不算什么的,我死不了。”

楚子航闻言抬头,用那双哭得发红的眼睛狠狠瞪他,看来这话他还是不爱听,之前楚子航教了那么多说话的艺术,路明非自己也学过不少人情世故,真不知道是学哪里去了。

“晚上要我陪着你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不想的话我这就走,你自己…也不要再想那些伤心事了。”

“留下。”很快从情绪里缓和过来的楚子航这么回答。

这是个平静的夜晚,如果假设之前的一系列事情都没发生的话。

窗外明月皎洁,路灯的暖黄色灯光照进屋内,在窗下落下一个小小的半圆。

楚子航找出来自己几乎没怎么用过的投影仪,忘了是狮心会的哪个成员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和路明非两个人窝在他的床上,看了英文原版的《马达加斯加》第一部。这部片子楚子航其实看过了,但他不介意陪路明非再看一遍,本来就是动画片,不用太费心思。

两个人吃了一盘水果,分着喝了一小瓶可乐,到片尾曲的时候路明非犹豫着开了口说师兄我们下次要不还是看爱情片吧,我感觉这一个多小时下来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

楚子航就靠在他怀里笑,心说看来你确实已经不是看动画片的年龄了,嘴上应着好。

高中时期他们也有类似这样的温馨夜晚,但是不多,没时间还是其次的原因,自打开了荤之后年轻人就像是精力用不完一样,恨不得把他们有限的相处时间都用在干那档子事上,直到楚子航忍无可忍的喊停。不做的时候也是恨不得黏在楚子航身上,全身上下的肌肤相贴不愿意分开。不知道是心智成熟了,还是什么不太好说的原因,今天路明非一直挺安静的,就连搂着他坐在床上,如此亲密的姿势都没伸出咸猪手摸这摸那,反倒让楚子航觉得不太适应。

他向后仰头靠在路明非肩头,一偏头就能看到男人的侧脸。路明非也稍微歪头看他,黑眼睛闪闪发亮。

这一点是不科学的,黑色是吸收光线的颜色,所以不会发亮,它只会把光线像是黑洞吸引周围的物体一样拖进去。

这么说他注视的是一个小型黑洞?楚子航失笑了,路明非不明所以也跟着笑,眼神乖巧地盯着他看。

“恭喜你的第一次屠龙任务圆满成功”这话讲得有点官方腔调,都快把气氛破坏了,楚子航忍着笑意道:“我决定给你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奖励,嗯?”

他到底还是脸皮薄,不想主动做些引诱人的事情,往常都不需要考虑谁来主动的问题,就像家里养狗的人无须担心回家之后没有一大只或是小只的狗狗转着圈狂摇尾巴表示欢迎。

这话说隐晦也并不隐晦,说明显却也不算明显,至少他家里的笨蛋小狗是听不明白的。

“我只要师兄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啊”路明非用下巴蹭着楚子航的发顶,“还有就是师兄能平平安安的,身体健康,然后——”

楚子航抬手把他的脑袋往下按,距离太近了那双黑色瞳孔有些失焦,随即忽闪着睫毛闭上了眼睛。

就像他总是不会拒绝路明非那样,路明非也总是不会拒绝他。

年轻人托着楚子航支撑他的上身,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即使闭着眼睛还是精确地捕捉到了他的双唇。两个人尝起来都是可乐的甜味和水果味道,热情而柔和的唇舌交缠,在宁静的夜里不时碰撞出轻微的水声。

并不激烈的吻总能持续很久,如果不在意两人逐渐灼热的呼吸和躁动的身体,哪怕像楚子航这样冷淡的性格,身体也不可避免的要受欲望支配。但这样的感觉,他并不觉得讨厌。

又在一个接吻的间隙,楚子航坐直身体,收回一直压在路明非身上的重量,虽然他这样靠在人身上一整晚路明非也不会喊累,反而甘之如饴也说不定。

他换了个比刚才的姿势更暧昧的动作,两个人相对坐在床上,他的双腿分开,搭在路明非张开的大腿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种性爱的姿势,虽然没尝试过也并不想尝试,这种稀奇古怪的体位到底是谁发明的?

虽然看上去很有色诱的嫌疑,但他这么做真的仅仅是因为觉得坐到路明非腿上去,自己就要低下头才能和人接吻,不太方便。好在这会路明非的脑袋还算灵光,双臂环住他的腰拉近了距离。

失算了啊,楚子航暗自咋舌,他怎么就忘了这样的动作两个人上身都自然地后仰,想要脸贴近脸,就得从下体到前胸贴在一起才能做到,好在他俩都算是不胖而且柔韧性也还可以的。

不,这哪好了啊!暧昧中还带着一丝尴尬,要不是他有着极高的笑点现在怕是要笑成虾米了。

也觉察到这样的姿势不对劲,路明非难得靠谱了一次,把手沿着楚子航的大腿伸进他屁股下面,双手把他托起来,然后轻放到自己并拢的双腿上坐好。被像是抱小孩那样抱起来,楚子航一时有些脸上发烧,但还是乖乖搂住了路明非的后背。

路明非放在他身上的手一如既往的比楚子航体温稍高,呼出的气息沿着他敞开的睡衣扣子钻进去,接触到皮肤有些发痒。楚子航心下一动,伸了只手进路明非穿着的睡衣下摆,向上去摸他的腰腹部,直到摸到那块光滑皮肤上有些凸起的粗糙部分。

“还疼吗?”

“已经好了。”路明非说着解开睡衣的扣子,让楚子航能看得更清楚些。“伤口缝了几针,过几天就不明显了。”除去颜色鲜艳看起来明显的伤口外,路明非身上还有其它几处看得不明显的伤疤,以他的身体恢复能力,不知道要怎样的伤势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但楚子航却莫名有些庆幸这些伤口,这是作为人类的证明,不管路明非的能力有多像是个怪物。

“我觉得学院应该给你几天休假,额外的。”绕开不太愉悦的话题,他打趣般说道。

“但是放假的话我也会很无聊的啦。”路明非想了想说,“毕竟是很难得的学校时间,要是能和师兄一起上课就最好了!”

“除去学习应该还有其它找乐子的方式吧——”楚子航觉得自己说这话像是被恺撒给附身了似的,不对,恺撒也说不出这种堪比性暗示的话语来吧,他今晚这是怎么了,第二次了。

路明非显然又一次忽略了他的言外之意,撒娇般靠在他肩上应道:“对啊,只是和师兄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实话说楚子航并非对他们的团聚之夜没有一丝期待,也不是小别胜新婚什么的,吵架看似不太美好,但不失为一种高效的沟通方式,直面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虽然他很难想象他们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因为日常的琐事而吵吵闹闹的样子,更别说等到他们两个都成了须发皆白的老头子那时候还在一起的模样——并不是对感情不报期待,而是死亡的阻隔,如果能碰巧死在一起,或许也不失为他们两个的好结局。

人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爱想这些有的没的无聊的事情,用手脚圈紧身下的男人,楚子航把下巴抵在路明非头顶,感受他的温度,心跳和呼吸。

“你今晚,不打算留下吗?”

路明非无言地抬起头来看他,眉间隐隐有几分困窘的情绪。看来这回他是真听懂了,不过这副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师兄你不是有洁癖的吗?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和别人……”

“你知道我有洁癖还抱着我不放?”楚子航故意拉下脸反问,虽然考虑到他面瘫的程度这种表情不会比他平时的冷脸多出多少攻击性。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稍稍放松围在他腰间的手,但没彻底放开,继而视线落到楚子航围在他后背的手臂上。几乎都能猜到他的下一句话是:师兄你搞反了吧,是你抱着我不放才对。

为防止路明非真的讲出这句话来把气氛转向搞笑,楚子航决定截住他的话头。

“除非你把人带到我们的床上来,我都不介意。”

路明非闻言搂紧了他的腰,“那不可能”。

当然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怎么能让别人插足呢,况且要是那位的话,听到这种建议也会当场拔枪要灭了他吧,路明非狠狠摇头把第三个人的身影从脑海里除去。

“你不想要吗?”往常冷淡的爱人又一次发动进攻,他属实有点顶不住这样的攻势。